夜幕如墨,将塬州府城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唯有城西某片区域,灯火稀疏,却透着一股与夜色格格不入的、压抑的喧嚣。这里没有高墙,只有杂乱低矮的棚户和蜿蜒曲折、污水横流的窄巷,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腐烂食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
这便是塬州府城的“鬼市”,一个游离于律法之外,消息与罪恶交织的地下世界。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条堆满垃圾的暗巷入口。
凌昊换下了一身醒目的玄色劲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脸上做了些简单的易容,掩去了过于冷硬的轮廓,但那双深邃锐利的黑眸,依旧如同暗夜中的鹰隼,扫视着前方光影摇曳、人影幢幢的街市。他周身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寻常路人,唯有偶尔掠过巷口阴影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才泄露出几分不凡。
我紧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心脏因紧张而怦怦直跳。我也换上了一套不知他从何处弄来的、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裙,脸上涂抹了些许锅底灰,将过于白皙的肤色遮掩,头发也胡乱挽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不起眼的贫家女。体内那点微薄的妖力,在凌昊事先打入的一道敛息符作用下,被死死压制,不敢有丝毫外泄。
“跟紧,莫要东张西望。”凌昊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我低应一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低垂,只盯着他灰色的衣摆,亦步亦趋。
踏入鬼市的范围,一股混杂着各种欲望和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狭窄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有的点着昏暗的油灯,摆卖着来路不明的古玩、药材,甚至是一些散发着淡淡邪气的符箓、骨器;有的则干脆隐在更深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低声与过往之人交谈着见不得光的买卖。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间。有眼神凶悍、腰间鼓囊的江湖客;有面色苍白、行踪诡秘的修士;也有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贫民,在垃圾堆里翻找着残羹冷炙。空气中弥漫着警惕、贪婪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凌昊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他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不着痕迹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疑的身影。我紧跟其后,能感觉到他周身肌肉微微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我们在一处贩卖杂货的摊前停下。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正用一块脏布擦拭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铜壶。
凌昊随手拿起摊上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在手中掂了掂,声音平淡无波:“老丈,这墨玉髓怎么卖?”
老头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沙哑道:“三十两,不二价。”
凌昊放下石头,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摊面上敲了敲,一个极其隐晦的节奏。“前些日子,听说西边山里不太平,有黑风卷着鬼哭狼嚎的,老丈可曾听闻?”他语气随意,像是在闲聊。
老头的浑浊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擦拭铜壶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头,仔细打量了凌昊片刻,才慢悠悠道:“客官消息倒是灵通。山里的事,老汉不清楚。不过这市面上,最近确实多了些‘山货’,成色……有点邪乎。”
“哦?”凌昊挑眉,一副感兴趣的样子,“什么样的山货?”
老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一些骨头,刻着怪纹的,沾着阴气。还有些……活物,半死不活的,眼神瘆人。听说,是从黑风岭那边流出来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凌昊一眼,“客官若是想寻些特别的‘料’,不妨去‘阴骨坊’问问,就在前面巷子尽头,挂着一串黑铃铛的那家。”
“阴骨坊……”凌昊低声重复了一遍,放下几枚铜钱在摊上,“多谢老丈指点。”
离开杂货摊,我们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越往里,光线越暗,气氛也越发诡异。两侧的摊贩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紧闭的木门和黑洞洞的窗口,偶尔有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进出。
凌昊的脚步更加谨慎,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警惕。我的掌心沁出冷汗,紧紧跟在他身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终于,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我们看到了一扇低矮破旧的木门,门楣上果然挂着一串黑漆漆的、样式古怪的铃铛,在夜风中纹丝不动,透着一股死寂。
“就是这里了。”凌昊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这条胡同极其僻静,除了我们,再无旁人。
他示意我留在原地阴影处,自己上前,屈指在木门上以一种特殊的节奏敲了三长两短。
片刻后,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双阴鸷的眼睛在门后打量着我们。
“买货?”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
“看货。”凌昊声音平静。
门后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评估风险,随后木门才完全打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凌昊毫不犹豫,一步踏入。我咬了咬牙,也紧跟了进去。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通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方隐约传来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灯火。
我们沿着通道向下走了约莫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颇为宽敞的厅堂!厅堂四壁点着昏暗的油灯,光线摇曳,映照出一些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物品的货架,空气中那股血腥和邪异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身形佝偻、脸上带着半张青铜面具的人,正站在厅堂中央,无声地看着我们。他周身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人极不舒服。
“生面孔。”面具人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想要什么?”
凌昊目光扫过货架,上面陈列着一些兽骨、矿石,甚至还有一些被封在琉璃罐中、微微蠕动的诡异虫豸。他的目光在其中一截颜色暗沉、刻着扭曲符文的指骨上停留了一瞬。
“听说,贵坊有些从黑风岭来的‘新鲜’货色。”凌昊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贪婪和试探。
面具人青铜面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黑风岭的货,可不便宜。而且……风险不小。”
“价钱好说。”凌昊淡淡道,“关键是……货要‘真’。”
面具人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向厅堂一侧一个更加幽暗的通道:“真货在里面。不过,要看货,得先验资。”
凌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验资是黑市的规矩,但进入更深处,风险无疑更大。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熟悉阴寒的气息,从那个幽暗通道的深处隐隐传来!那气息……与之前袭击我们的蚀魂宗煞气,有几分相似!
我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凌昊。
凌昊显然也感知到了,他黑眸中寒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平静。他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旁边的桌上:“这些,够验资了吧?”
面具人瞥了银子一眼,嗤笑一声:“这点钱,只够在外面看看残次品。”
凌昊眼神微冷。就在气氛陡然紧张之际,通道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几声压抑的呵斥!
面具人脸色微变,也顾不得我们,转身快步走向那个幽暗通道。
机会!
凌昊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毫不犹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我也立刻屏息凝神,紧紧跟随!
通道比想象的更长,也更加曲折阴暗。越往里,那股阴寒邪异的气息越发浓重,还夹杂着一种……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终于,通道尽头出现了一扇虚掩的铁门。门缝里透出更加明亮些的光线,以及一些模糊的人影和……低沉的、仿佛野兽般的呜咽声!
凌昊在门边停下,示意我噤声,自己则透过门缝,谨慎地向内望去。
我也忍不住凑近一些,顺着缝隙看去——
只见里面是一个更大的石室,石壁上挂着几盏昏暗的油灯。地上摆放着几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关着的,并非野兽,而是……人!
不,或许已经不能完全称之为人了!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扭曲,眼神空洞麻木,身上布满了诡异的黑色纹路,有些还在无意识地用头撞击着铁笼,发出沉闷的响声,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他们的身上,散发着与蚀魂宗如出一辙的阴邪煞气!
活人炼煞!蚀魂宗竟然在用人来炼制煞尸!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攫住了我!
凌昊的脸色也瞬间冰寒如铁,黑眸中杀意暴涨!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石室内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门口!同时,他身边另外两个穿着黑衣、面目阴沉的男人也警惕地站了起来,手按向了腰间的兵器!
“什么人?!”面具人厉声喝道!
暴露了!
凌昊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犹豫,猛地一脚踹开铁门!
“镇妖司办案!束手就擒!”他冷喝一声,声如寒冰,同时手腕一翻,一道凌厉的金色剑罡已然破空而出,直取离他最近的那个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