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林晚夕端坐于萧承稷床榻旁的紫檀木椅上,目光紧锁着那张稚嫩却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小脸。孩子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偶尔的抽搐让那小小的身躯在她眼前颤抖,每一次都像有针扎在她的心上。
她已经在这里守了整整一夜。
“娘娘,您歇息片刻吧,这里有奴婢守着。”玉漱端着一碗参茶,轻声劝道。
林晚夕摇了摇头,接过参茶只抿了一口便放下。“查得如何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初。
玉漱压低声音:“长春宫上下所有近身伺候的人,都已被隔离在偏殿,由我们的人逐一盘问。目前尚未发现明显可疑之人。皇长子近日的饮食、衣物、玩具,所有能接触到的物品都已封存,等待娘娘亲自查验。”
林晚夕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萧承稷身上。昨夜她用“灵血溯源”秘术确认了毒素的存在,但那黑色丝线般的阴寒物质极为诡异,连《净雪蛊经》中都未有明确记载。这不是寻常毒物,更像是一种融合了邪术的咒毒。
“陛下那边可有消息?”她问道。
“陛下来看过两次,见娘娘正在施救,未让打扰。只吩咐一切听从娘娘安排。朝会后,陛下应该会再过来。”玉漱回道,“太后娘娘一早也派人来问过情况,送来了几支老山参。”
林晚夕点了点头。萧承烨的信任是她此刻最大的支撑,而太后的关注则意味着压力。皇长子若真有闪失,她这个全权负责诊治的皇后难辞其咎。
“太医院那边有什么动静?”
“张院判今早又来请过脉,仍是束手无策。不过...”玉漱犹豫了一下,“太医院几位太医私下议论,说皇子脉象诡谲,非药石能医,恐怕是...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晚夕眸光一凛:“不干净的东西?”
“是,这种说法不知从何而起,但已在太医署小范围传开。”玉漱小心翼翼地说道。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林晚夕蹙眉,玉漱立刻会意,快步走出去查看。片刻后,她返回殿内,脸色颇为难看。
“娘娘,是沈贵妃来了,说听闻皇子病重,特来探望,还带了些安神的香料。”
林晚夕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沈静姝?她来得倒是“及时”。
“请她进来吧。”
珠帘轻响,沈静姝身着月白云锦宫装,莲步轻移地走了进来。她今日打扮得素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见到林晚夕,恭敬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贵妃有心了。”林晚夕语气平淡。
沈静姝起身,目光关切地投向床榻上的萧承稷,眼中瞬间盈满水光:“可怜的孩子,昨日还好好的,怎就突然病得如此严重?太医们可查出病因了?”
林晚夕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尚未有定论,本宫正在全力诊治。”
沈静姝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这是臣妾娘家特意从南疆求来的安神香,据说对惊悸不安有奇效。臣妾挂念皇子,特地带来,或许能助皇子安稳些。”
林晚夕示意玉漱接过香囊,却不急着使用,只淡淡道:“贵妃费心了。只是皇子病因未明,不宜随意使用外物。”
“娘娘顾虑的是。”沈静姝顺从地点头,目光却在殿内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林晚夕略显苍白的脸上,“娘娘也要保重凤体,彻夜未眠实在辛苦。若是娘娘也累倒了,这后宫可如何是好?”
这话听着是关心,却隐隐带着别的意味。林晚夕只是淡淡一笑:“皇子安危事关国本,本宫辛苦些是应当的。”
沈静姝又说了几句关切的话,便识趣地告退了。她走后,林晚夕立刻让玉漱将那个香囊拿过来。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取出里面的香料,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手指捻起少许仔细观察。
“玉漱,取我的银针和验毒皿来。”
一番检验后,林晚夕蹙起眉头。香囊中的香料并无问题,确实是上等的安神香,对惊悸有舒缓之效。沈静姝此举是真的关心皇子,还是故作姿态以洗脱嫌疑?
“娘娘,这香料可有问题?”玉漱问道。
“香料本身没有问题。”林晚夕将香囊重新系好,“正因如此,才更让人生疑。”
她不相信沈静姝会如此好心。在这后宫之中,越是表现得无害的人,往往越是危险。
午后,萧承烨下朝后果然立刻赶到长春宫。他先去看了萧承稷,见孩子状况并未好转,脸色更加阴沉。
“晚夕,可有进展?”他转向林晚夕,眼中满是血丝。
林晚夕请萧承烨移至偏殿,屏退左右,才低声道:“承稷并非患病,而是中毒。”
萧承烨瞳孔骤缩:“中毒?何种毒?何人所为?”
“此毒极为诡异,臣妾也未曾见过。”林晚夕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它不似寻常毒物,倒像是...融合了某种咒术的咒毒。中毒者会呈现嗜睡、惊厥之状,脉象虚实难辨,最终会在昏睡中生机耗尽而亡。”
萧承烨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皇嗣下如此毒手!查!必须彻查!”
“陛下息怒。”林晚夕安抚道,“下毒之人手段高明,若非臣妾有些非常手段,也难以察觉此非病症。如今敌暗我明,若大张旗鼓,只怕会打草惊蛇。”
萧承烨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你可有解毒之法?”
林晚夕神色凝重:“此毒阴寒诡异,盘踞心脉,寻常解毒之法难以奏效。臣妾需要时间研究其特性,寻找化解之道。在此之前,臣妾已用金针封住承稷心脉要穴,暂缓毒素蔓延,但此法不能长久。”
萧承烨沉默片刻,握住林晚夕的手:“晚夕,朕信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臣妾需要查阅宫中所有关于南疆巫蛊咒术的典籍记录。”林晚夕提出要求,“此外,请陛下暗中调查近期是否有南疆人士入京,或与宫中何人有接触。”
“南疆?”萧承烨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你怀疑这毒来自苗疆?”
林晚夕点头:“此毒特性与臣妾所知苗疆咒毒有相似之处。而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对沈静姝的怀疑,“只是初步猜测,需进一步证实。”
萧承烨眼神深邃:“朕明白了。会派人暗中查探。”
帝后二人在偏殿又商议良久,萧承烨才起身离去。他离开时,面色已恢复平静,但眼中暗藏的锋芒却比以往更加锐利。
林晚夕重返寝殿,继续观察萧承稷的情况。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承稷指尖取了一小滴血,滴入特制的药液中,仔细观察其变化。
血液在药液中并不溶解,反而凝聚成珠,周围隐隐泛起一圈黑气。林晚夕眉头紧锁,这种反应确实与《净雪蛊经》中记载的几种苗疆咒毒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就在她凝神研究之时,玉漱匆匆进来,面色惶急:“娘娘,不好了!”
“何事惊慌?”
玉漱压低声音,几乎耳语道:“宫中不知从何处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说皇长子病重并非偶然,而是‘凤陨龙孤’的诅咒开始应验了!”
林晚夕手中药瓶险些滑落:“什么?‘凤陨龙孤’?这是什么诅咒?”
“奴婢打听过了,据说这是前朝宫廷记载的一种恶咒,应验时皇室子嗣会接连夭折,最终导致龙脉孤绝。”玉漱声音颤抖,“而谣言直指...直指娘娘您!”
林晚夕猛地站起身:“仔细说清楚!”
“谣言说,娘娘出身异域,身怀诡术,本就不祥。自娘娘入主中宫,陛下便独宠一人,致使后宫怨气积聚,引动天谴。这‘凤陨龙孤’之咒便是应验在娘娘身上,凡是接近娘娘的皇室血脉都会遭殃...皇长子只是第一个...”
玉漱说不下去了,但林晚夕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恶毒用意。
这不是简单的下毒事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先对皇长子下毒,再散布她是灾星的谣言,一石二鸟——既除去了皇长子,又将罪责推到她身上。
若是萧承稷不治身亡,她这个“身怀诡术”的皇后自然成为众矢之的;若是她救活了萧承稷,下毒者也无损失,反而可以通过谣言在帝后之间埋下猜疑的种子。
好毒的计策!
“可知谣言从何而起?”林晚夕强压心中惊涛,冷静问道。
玉漱摇头:“流传极快,几乎一夜之间各宫都在私下议论,追查不到源头。但...但今早沈贵妃来过后,这谣言就传得更厉害了。”
沈静姝!林晚夕眼中寒光一闪。果然与她有关!
“陛下可知此事?”
“尚不清楚,但想必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中。”
林晚夕沉思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既然如此,我们便顺水推舟。”
玉漱不解:“娘娘的意思是?”
“传令下去,就说本宫连日救治皇子,心力交瘁,已病倒在床,需静养几日。除陛下外,任何人不得打扰。”林晚夕吩咐道,“同时,你亲自去一趟太医院,就说本宫需要几味特殊的药材研究皇子病情,将这份单子交给张院判。”
她快速写下一张药单,上面除了一些珍稀药材外,还特意加入了几味南疆特有的药草。
玉漱接过单子,虽不明白林晚夕的用意,但还是领命而去。
林晚夕走回萧承稷床边,轻轻抚摸孩子滚烫的额头,低语道:“你放心,母后绝不会让你成为宫斗的牺牲品。”
当夜,林晚夕“病倒”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凤仪宫宫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而与此同时,“凤陨龙孤”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有宫人私下议论,说林晚夕的病倒正是诅咒反噬的表现,下一个遭殃的不知会是哪位皇子公主。
翌日清晨,萧承烨怒气冲冲地来到凤仪宫。他挥手屏退左右,直接问道:“晚夕,宫中那些荒谬谣言,你可听到了?”
林晚夕靠坐在软榻上,面色确实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臣妾听到了。”
萧承烨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朕不信这些无稽之谈!你为承稷尽心竭力,朕都看在眼里。”
林晚夕心中微暖,却摇头道:“陛下,谣言不会空穴来风。有人刻意散布此等言论,必有所图。臣妾怀疑,这与承稷中毒一事有关。”
萧承烨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
“下毒与造谣,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林晚夕压低声音,“目的是一箭双雕,既害承稷,又除臣妾。”
“你可有怀疑对象?”萧承烨的声音冷了下来。
林晚夕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道:“沈贵妃近日行为有些异常。她昨日特来探望承稷,随后谣言便大肆传播。且她送的安神香虽无问题,但时机巧合得令人起疑。”
萧承烨沉默良久,才道:“静姝...她素来温婉柔顺,会做这等事?”
“臣妾并无确凿证据,只是怀疑。”林晚夕谨慎地说,“或许陛下可以暗中查探,沈贵妃近来与何人往来,宫中用度可有异常,是否有接触过南疆之物。”
萧承烨点头:“朕会派人去查。”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晚夕,你此时称病不出,岂不是正中造谣者下怀?朝中已有大臣上奏,暗示你...”
“暗示臣妾不祥,应当避居静养,甚至废后?”林晚夕接口道,语气平静。
萧承烨没有否认,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朕绝不会答应!”
林晚夕微笑:“陛下放心,臣妾称病,并非退缩,而是以退为进。造谣者见臣妾‘病倒’,定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且臣妾也需要时间专心研究解药。”
她起身从柜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这是臣妾从皇家书库中找出的一本前朝医案,其中记载了一种与承稷症状相似的病例,患者是前朝的一位皇子,最终被诊断为‘离魂咒’。”
“离魂咒?”萧承烨皱眉。
“这是一种苗疆秘咒,中咒者会日渐昏睡,魂魄离体,最终不治而亡。”林晚夕翻开医案,指着一处记载,“据载,此咒有一特性,会在月圆之夜发作加剧。今夜恰是月圆,我们或可验证承稷是否真的中了此咒。”
萧承烨神色凝重:“若真是此咒,可有解法?”
林晚夕指着医案后页:“据载,前朝那位皇子最终被一位南疆蛊医所救。解法是...以施咒者之血为引,配以特殊蛊术,方可化解。”
“施咒者之血?”萧承烨眉头紧锁,“这意味着必须找到下咒之人?”
林晚夕点头:“正是。所以我们必须引出幕后真凶。”
二人商议至深夜,萧承烨才悄悄离去。他走时面色凝重,眼中却有了明确的方向。
当夜子时,月圆如盘,清辉洒满宫廷。
林晚夕守在萧承稷床边,密切观察着他的变化。果然,随着月上中天,承稷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身体开始剧烈抽搐,额头上渗出冷汗,嘴唇发紫,情况远比白日凶险。
“玉漱,金针!”林晚夕疾呼。
她迅速取出金针,精准地刺入承稷几处大穴,勉强稳住情况。同时,她运起净雪蛊力,缓缓输入承稷体内,与那股阴寒咒力对抗。
两股力量在孩童弱小的体内交锋,林晚夕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咒力的阴毒与顽固。它如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心脉周围,不断吞噬着生机。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这股咒力中,她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不是熟悉这力量本身,而是熟悉它的运作方式,那其中蕴含的某种规律,竟与《净雪蛊经》中记载的几种苗疆蛊术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绝非普通宫妃能够获得的力量。幕后之人,必定与苗疆有极深的渊源。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救治,承稷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重新陷入昏睡。林晚夕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内力几乎耗尽。
“娘娘,您没事吧?”玉漱担忧地问。
林晚夕摇摇头,正欲开口,忽然耳尖微动,听到殿外极轻微的响动。她眼神一凛,对玉漱使了个眼色。
玉漱会意,悄悄走向殿门,猛地拉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慌忙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是奉太后之命,前来探问皇子情况的。”
林晚夕眯起眼睛,认出这是太后宫中的一名小宫女,名唤彩云。
“既是太后差遣,何不堂堂正正进门,在门外鬼鬼祟祟作甚?”林晚夕声音冷冽。
彩云伏在地上,颤声道:“奴婢见娘娘正在施救,不敢打扰,故而...”
“故而躲在门外窥探?”林晚夕起身,走到她面前,“抬起头来。”
彩云战战兢兢地抬头,眼神闪烁不定。
林晚夕注视她片刻,忽然道:“你不是太后派来的。太后若要知道皇子情况,会派身边的掌事宫女,绝不会派一个二等宫女深夜窥探。”
彩云脸色顿时惨白:“奴婢...奴婢...”
“说!谁指使你的?”林晚夕厉声问道。
彩云浑身发抖,忽然咬紧牙关,嘴角渗出一缕黑血,眼白一翻,竟倒地身亡!
“娘娘小心!”玉漱急忙挡在林晚夕身前。
林晚夕蹲下身,检查彩云的尸体,在她颈后发现了一个极小的针孔。
“灭口。”林晚夕面色凝重,“她不过是枚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还在暗处。”
玉漱惊恐未定:“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林晚夕站起身,望向殿外浓重的夜色:“将计就计。明日传出消息,就说皇长子月圆之夜病情加重,太医断言恐难熬过三日。”
“娘娘?”玉漱不解。
“既然有人想看我惊慌失措,想看我救治失败,那我们便如他们所愿。”林晚夕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只有让他们以为计划得逞,才会放松警惕,露出真面目。”
她转向玉漱:“另外,传信给岩恩,让他速回京城。就说...宫中急需精通咒毒之人。”
玉漱领命而去。林晚夕独自站在殿中,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映出一道坚定而孤寂的身影。
这场宫斗已经不再局限于争宠夺权,而是演变成了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而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远处的宫墙上,一道黑影悄然隐没在夜色中,向着长春宫的方向疾行而去。
风暴将至,而这场以皇长子性命为赌注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