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栖梧殿。
这名字曾承载帝王对慕容华“有凤来仪”的期许,如今却成了最刻骨的讽刺。殿宇深藏在重重宫墙最阴湿的角落,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木狰狞的筋骨。潮湿的青苔如同蔓延的尸斑,覆盖着冰冷的石阶和斑驳的墙壁。空气里沉淀着经年不散的霉味、灰尘味,以及一种更深的、如同坟墓深处渗出的阴冷死气。殿内空旷得令人心慌,仅有的几件粗笨家具歪斜倾倒,布满蛛网,像是被遗弃了千百年的枯骨。唯一的光源,是高处几扇破败不堪的窗棂,透入的微弱天光被窗纸的污垢过滤后,只余下惨淡的灰白,勉强勾勒出殿内模糊的轮廓。
殿门“哐当”一声被粗鲁地撞开,两名殿前侍卫如同丢弃秽物般,将慕容华软绵绵的躯体重重掼在冰冷肮脏的地砖上。她的身体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侍卫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被这里的晦气沾染。
“晦气!”其中一个侍卫啐了一口,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又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视线,“锁死!看紧了!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也别让这脏东西跑出来!”
沉重的铁链哗啦啦作响,锈迹斑斑的巨大铜锁“咔嚓”一声扣死。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阴冷潮湿的宫道尽头,将这方死寂的天地彻底遗弃。
时间,在栖梧殿的腐朽中缓慢流淌,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只是短短一瞬。
那具如同破败人偶般瘫在地上的躯体,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抽动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失控!慕容华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疯狂拉扯的木偶,四肢怪异地扭曲、反折,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她的头颅猛地向后仰起,脖颈拉出一个非人的、濒临断裂的角度,暴凸的眼球死死瞪着布满蛛网和尘埃的漆黑殿顶,瞳孔深处最后一丝死寂被一种纯粹疯狂的、毁灭性的漆黑怨毒彻底点燃!
“嗬……嗬嗬……” 嘶哑破碎、不成人声的怪响从她深紫色的、扭曲的嘴唇间挤出。那不是呼吸,更像是濒死野兽从破裂的肺腑中强行挤压出的最后毒气。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混杂着内脏腐烂的恶臭,猛地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冰冷的大殿!这气味如同有形的触手,粘稠、冰冷、带着强烈的腐蚀性,钻入鼻腔,直冲脑髓!
“呃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尖嚎,如同地狱深处万鬼齐哭,骤然撕裂了栖梧殿的死寂!这声音饱含着无边的怨毒、被背叛的疯狂、以及对整个世界最深的诅咒!
伴随着这声非人的惨嚎,慕容华的身体以更加诡异、更加非人的姿态猛烈地弓起!她枯瘦如柴、指甲翻裂的双手,如同垂死毒蝎最后的疯狂,狠狠地、用尽生命残余的所有力气,撕扯开自己胸前那早已污秽不堪的破旧宫装!
嗤啦!
布帛撕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暴露出来的,不是枯槁的皮肉,而是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
她的左胸心口位置,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紫黑色,如同被强酸腐蚀过,又像是薄薄一层腐烂的皮膜。皮膜之下,清晰可见无数条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丝线在疯狂地钻动、扭结、膨胀!它们像拥有独立意识的毒虫,贪婪地吞噬着她残存的生命精元,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融合!那被慕容华临死前亲手按入心口的本命血蛊,此刻正疯狂地汲取着宿主最后的血肉和怨念,即将完成最终的蜕变和爆发!
皮膜之下,那团由无数黑色丝线汇聚成的核心,搏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强!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慕容华身体更加剧烈的痉挛和更加凄厉的、不成调的嘶嚎。紫黑色的皮肤被撑得越来越薄,越来越亮,几乎能看到里面那团黑色活物狰狞的轮廓!
“柳……如……雪……鸠……鸟……”
破碎的、如同锈刀刮骨的诅咒,断断续续地从慕容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淬毒的恨意,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燃烧她最后残存的魂魄。
“夺……我……巢……穴……占……我……尊……荣……”
“你……这……鸠……占……鹊……巢……的……贱……人……”
“我……诅……咒……你……”
“身……魂……俱……灭……永……堕……无……间……”
“呃啊——!”
最后一声尖利到足以刺穿耳膜的惨嚎,如同信号,也如同毁灭的序曲!
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慕容华左胸心口那层薄如蝉翼的紫黑色皮膜,终于被里面那团积蓄到极限的、充满毁灭能量的黑色活物,彻底撑破!
没有鲜血四溅。
喷涌而出的,是粘稠如胶、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甜和极致恶臭的液体!那液体仿佛拥有生命,一接触空气,便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瞬间化作无数道细小的、扭曲的黑色气流,如同亿万只疯狂的毒蚊,嗡鸣着向四面八方激射!
而就在这墨汁般的液体喷涌而出的核心——
一点幽绿!
一点冰冷、邪异、仿佛来自九幽炼狱最深处的幽绿色火苗,凭空燃起!
这火苗极小,却带着一种冻彻灵魂的极寒!它无声地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那些喷涌的黑色粘液,如同找到了最完美的燃料!
轰!
幽绿的火苗在吞噬黑色粘液的瞬间,骤然膨胀!化作一片幽冷诡异的蓝绿色火焰,如同地狱的魔毯,瞬间覆盖了慕容华的全身!
这火焰没有一丝温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阴寒!它无声地燃烧着,跳跃着诡异的蓝绿光芒,将慕容华扭曲抽搐的身体映照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火焰所过之处,那具枯槁的躯体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烛,迅速消融、塌陷、炭化!皮肉在蓝绿火焰中萎缩、焦黑、化为飞灰,露出底下同样被迅速烧蚀的森森白骨!那白骨也在火焰中发出细微的碎裂声,迅速变黑、酥脆、崩解!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混合着皮肉焦糊和某种阴邪焚烧的气息,浓烈到了极致,几乎形成有形的毒瘴,在栖梧殿内翻滚弥漫!
在这无声燃烧、迅速毁灭的蓝绿色火焰中心,在那具正在飞速炭化消融的头颅位置,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焦黑塌陷的嘴巴,竟在火焰的扭曲中,猛地张到了极限!
一个完全不同于慕容华生前嗓音的、如同无数砂砾在金属管道中摩擦挤压的、冰冷而充满恶毒诅咒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无视了熊熊燃烧的火焰,无视了封闭的殿宇,如同无形的毒箭,骤然穿透了栖梧殿厚重的墙壁和冰冷的雨幕,尖啸着射向皇城深处,射向那灯火通明、刚刚经历过神龙降瑞的紫宸殿后殿!
“柳!如!雪——!”
“你!这!鸠!鸟——!”
“夺巢之恨!焚身之痛!我在地狱等着你——!”
声音凄厉怨毒,字字泣血,如同垂死鸠鸟最后的哀鸣,饱含着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无法洗刷的刻骨诅咒!
最后一声尖啸的尾音还在冰冷的殿宇和雨幕中回荡、震颤。
轰隆——!
栖梧殿那早已腐朽不堪的沉重殿门,连同半边摇摇欲坠的墙壁,仿佛被一股无形而狂暴的力量从内部狠狠撞开、撕裂!燃烧着蓝绿色妖异火焰的残骸和滚滚浓烟,如同挣脱囚笼的魔怪,裹挟着刺鼻的焦臭和浓烈的诅咒气息,汹涌地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惨白的巨大闪电,如同上苍震怒挥下的裁决之鞭,撕裂了阴沉厚重的天幕,将整个栖梧殿废墟连同那喷涌的妖火浓烟,瞬间映照得如同森罗鬼域!
紧接着——
咔嚓!!!
一声仿佛天穹崩塌般的恐怖炸雷,在栖梧殿正上方轰然炸响!狂暴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落在整座皇城之上!无数的琉璃瓦在这灭世般的雷音中簌簌碎裂、飞溅!大地都在剧烈震颤!
“走水啦!冷宫走水啦!”
“妖火!是妖火!快来人啊!”
“天罚!这是天罚啊!”
凄厉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脚步声、铜锣的疯狂敲击声……瞬间撕破了皇城刚刚因神龙降瑞而获得的短暂宁静,将整个宫廷拖入一片末日般的混乱与恐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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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后殿,暖阁。
浓重苦涩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残余的稀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温暖的空气里。巨大的青铜仙鹤宫灯吐着柔和的光,却驱不散笼罩在此处的沉重阴霾。层层明黄纱帐低垂,隔绝了外界的混乱声响,却隔不断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弥漫开来的、源自冷宫方向的阴寒诅咒气息。
萧承煜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灰败如金纸,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一息尚存。数名太医围在床边,屏息凝神,或捻动金针,或小心地擦拭着他胸前重新包扎好的伤口渗出的暗红血水。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到极致的气息。
柳如雪坐在床榻边的紫檀圆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她已换下那身染血的凤袍,只着一件素净的月白色常服,长发松松挽起,卸去了所有钗环。然而,那过于挺直的背脊和微微抿紧的苍白嘴唇,却泄露出她内心紧绷如弦的惊惶。
手腕上,那被萧承煜心口之血浸染过的地方,早已被温水反复擦拭干净,皮肤恢复了往日的白皙。可那几道细微的、由干涸帝血自行蜿蜒勾勒出的、阴冷鸠鸟轮廓的血痕,却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烙进了她的眼底和心底。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片光滑的皮肤,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总感觉残留着一种阴冷的、滑腻的、仿佛被毒蛇爬过的触感。
福海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进来,附在柳如雪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娘娘……栖梧殿……废妃慕容氏……她…她……”
柳如雪猛地抬眼,清冷的眸光如同冰锥,瞬间钉在福海煞白的脸上。
福海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才继续道:“看守的侍卫回报……她…她身体突然自燃!烧起一种邪门的蓝绿色妖火!火势极凶……半边殿宇都塌了!而且……而且……”
“说!”柳如雪的声音冰冷如铁,指甲却深深掐入了掌心。
“而且……就在那妖火冲天的时候……所有看守的侍卫,包括后来赶去救火的人……都…都听到了!”福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听到了慕容氏的声音!她在火里…在火里尖声咒骂娘娘您……”
福海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那诅咒的内容太过恶毒,连转述都让他感到灵魂战栗。
就在这时——
“柳!如!雪——!”
“你!这!鸠!鸟——!”
那凄厉怨毒、如同万鬼齐哭、砂石磨铁的非人尖啸,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殿宇的阻隔,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暖阁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那声音仿佛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响!
“啊!”一名正在施针的老太医手猛地一抖,金针差点脱手,吓得魂飞魄散。
“夺巢之恨!焚身之痛!我在地狱等着你——!”
最后的诅咒如同垂死鸠鸟的哀鸣,带着无尽的怨毒和绝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暖阁之中。
轰隆——!
紧随诅咒之后,那一声仿佛要将天地都劈开的恐怖炸雷,在皇城上方轰然爆开!巨大的声浪如同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撞击在紫宸殿的梁柱上,震得整个后殿都在簌簌发抖!宫灯剧烈摇晃,灯影狂乱地舞动,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扭曲变形。
“护驾!护驾!”短暂的死寂后,暖阁内爆发出惊恐的尖叫。侍卫们下意识地拔刀,慌乱地环顾四周,仿佛那诅咒的源头就在这殿内。太医们更是面无人色,抖若筛糠。
柳如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那诅咒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尤其是那一声声尖锐刺耳的“鸠鸟”!
鸠鸟!又是鸠鸟!
祭坛角落那只扭曲的鸠鸟血痕!慕容华贴身携带的鸠鸟玉佩!自己手腕上那由帝血自行勾勒的微小鸠鸟轮廓!
还有此刻,这穿透重重宫墙、在妖火焚身之时发出的、怨毒入骨的“鸠鸟”诅咒!
这一切,绝非巧合!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恶寒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从圆凳上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脸色煞白如雪,嘴唇紧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疑、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心底的恐惧!
“娘娘!”福海被她骤然的动作和骇人的脸色吓得后退一步。
柳如雪没有理会任何人。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那浓烈的药味、龙涎香,混杂着仿佛从地狱飘来的焦臭和诅咒气息,让她胃里剧烈地痉挛。她猛地抬手捂住嘴,强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变得异常沙哑冰冷:
“备水!本宫要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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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沉香木浴桶内,热气氤氲,馥郁的玫瑰香露气息弥漫开来,努力驱散着那萦绕不散的阴冷。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带来一丝短暂的、脆弱的慰藉。
柳如雪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只留口鼻在水面之上。滚烫的清水反复冲刷着肌肤,尤其是那只曾被帝血浸染、又被她用力搓洗过无数次的手腕。皮肤早已泛红,甚至有些地方被擦破了皮,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可无论她如何用力,那几道细微的血痕早已消失不见,仿佛那阴冷的鸠鸟轮廓只是她极度惊惧下的幻觉。
然而,那种阴冷的、滑腻的、被无形之物窥视和缠绕的恶心感,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盘踞在心头,丝毫没有因为热水的冲刷而减弱半分。她闭上眼,脑海中无法控制地闪过祭坛上慕容华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闪过她手边那只阴鸷的鸠鸟玉佩,闪过那道渗入金砖缝隙的诡异血痕,最后定格在那穿透重重宫墙、在妖火中尖啸的“鸠鸟”诅咒!
“鸠鸟……夺巢……”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在她混乱的思绪中反复回响。一股强烈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和不安,伴随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在她心湖深处悄然抬头。
就在这时——
左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痛感并非来自皮肤表面,而是更深层的肌肉、甚至骨骼深处!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正从她的骨头缝里狠狠扎出来!
“嘶——” 柳如雪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身体在水中瞬间绷紧,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那刺痛的位置。
指尖触碰到光滑温热的皮肤,除了微微的肌肉紧张,什么都没有。没有伤口,没有红肿,甚至没有一丝异样。
然而,那刺痛感却异常清晰而深刻,如同一个烙印被瞬间激活!紧接着,那刺痛的位置,开始弥漫开一种难以忍受的、深入骨髓的灼热感!仿佛皮肤之下埋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正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怎么回事?!
柳如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猛地从水中站起身,带起一片哗啦水响,也顾不得擦拭,几步冲到巨大的黄铜菱花镜前,急切地扭过身体,背对着光滑的镜面。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她胡乱地用手抹去水雾。
镜中映出她光洁白皙的背部曲线,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肌肤上,水珠沿着优美的脊线滑落。
左肩胛骨下方,靠近蝴蝶骨边缘的位置——
那里的皮肤,正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淡淡的绯红色泽!如同被热水烫过,又像是皮下有微弱的火焰在燃烧!在周围莹白如玉的肌肤映衬下,那一小片绯红显得格外刺眼!
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的是,那片绯红的中心,隐隐约约,似乎……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极其细微的轮廓,正在皮肤之下缓缓地、如同水波般晕染开来!
那轮廓……扭曲而阴冷……
像是一只……收拢翅膀、蛰伏不动、却蓄势待发的……鸠鸟!
柳如雪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她死死地盯着镜中那片诡异的绯红和那模糊到几乎难以辨识、却又真实存在的鸟形轮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恐惧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穿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如坠冰窟,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
这……这到底是什么?!
“娘娘?您还好吗?” 浴房外,传来贴身大宫女素心担忧的询问声。
柳如雪猛地回过神,如同受惊的猎物,闪电般抓过旁边衣架上的素白寝衣,胡乱地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将那一片诡异的绯红和模糊的鸟形轮廓死死遮住!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慌乱的狼狈。
“没…没事!”她强自镇定地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沙哑,“水……水有些凉了,再加些热的进来!”
她背靠着冰冷的铜镜,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镜中那片刺目的绯红和那模糊的鸟影,如同最恶毒的烙印,灼烧着她的视线和灵魂。
南疆……
一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禁忌之地,伴随着“鸠鸟”、“蛊毒”、“诅咒”这些充满不祥的词语,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猛地冲入她的脑海!
那些只存在于古老卷轴和宫闱秘闻中的、关于南疆巫蛊的恐怖传说——无形无质的诅咒,以血脉为引的恶毒图腾,能跨越生死、纠缠不休的怨念……
难道……慕容华临死前那焚身妖火中的诅咒……并非仅仅只是泄愤的毒咒?!
难道那鸠鸟玉佩……那渗入地砖的血痕……还有此刻自己肩胛骨下这诡异的灼热和模糊鸟影……都是某种……某种来自南疆的、阴毒至极的诅咒媒介?!
一个可怕的、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猛地转身,再次看向镜中,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审视和求证。寝衣包裹之下,那片灼热感并未消退,反而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弱地搏动着。那模糊的鸟形轮廓,在惊悸的目光下,似乎……似乎比刚才又清晰了一丝?抑或是恐惧带来的幻觉?
就在这时——
“娘娘!娘娘不好了!” 暖阁外突然传来福海惊恐万状、几乎变了调的嘶喊,伴随着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柳如雪心头猛地一沉,一股更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压过了肩胛骨的灼痛。她飞快地系好寝衣带子,一把拉开浴房的门。
“何事惊慌?!”她厉声喝问,努力维持着皇后的威仪,但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未散的惊悸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福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鬼,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指着殿外的方向,声音抖得不成句子:“冷…冷宫那边拖出来的…慕容氏的尸身…看守…看守的侍卫…碰…碰了那块玉…玉…”
“说清楚!”柳如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那碰过鸠鸟玉佩的侍卫…他…他突然发狂了!”福海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眼睛…眼睛变得血红!皮肤…皮肤下面有东西在钻!嘴里…嘴里一直…一直喊着‘鸠鸟’…还…还朝着紫宸殿这边冲…见人就咬!力大无穷!好…好几个侍卫都拦不住!最后…最后被乱刀砍死时…他…他全身都…都爆开了!喷出…喷出好多黑色的虫子!”
黑色虫子!
柳如雪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她猛地想起栖梧殿慕容华心口爆开时喷涌的黑色粘液和扭曲的黑色气流!侍卫的异变、爆体、黑虫……这一切,与慕容华临死前的景象何其相似!
那块鸠鸟玉佩……果然是媒介!是诅咒的载体!
“那玉佩呢?!”柳如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破音。
“碎…碎了!”福海牙齿打颤,“就在那侍卫爆开的时候…他怀里藏的玉佩…也跟着…跟着炸成了粉末!飘…飘得到处都是黑灰……”
玉佩碎了?化成黑灰?
柳如雪紧绷的心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揪得更紧!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诅咒的载体看似被毁,但慕容华临死前那穿透宫墙的诅咒,自己肩胛骨下这诡异的灼热和模糊鸟影……这一切,真的会随着玉佩的粉碎而结束吗?
“传令!”柳如雪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和决绝,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所有接触过冷宫废墟、接触过慕容氏尸身或遗物之人,即刻隔离!严加看守!擅离者,杀!有任何异状者……即刻焚化!骨灰深埋!那片废墟……泼上火油,给本宫烧!烧得寸草不生!一点灰烬都不准留下!”
“是!娘娘!”福海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
柳如雪独自站在暖阁中央,四周的暖意和馨香仿佛都离她远去,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死寂。殿外,暴雨似乎被那恐怖的炸雷耗尽,只余下淅淅沥沥的尾声,敲打着琉璃瓦,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
肩胛骨下方那片灼热感,在极致的惊惧和冰冷的命令下达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被注入了新的力量,搏动得更加清晰、更加灼烫!那皮肤下的模糊鸟影轮廓,似乎也在一次次的搏动中,变得……更加凝实了一分?
她缓缓抬起手,隔着轻薄柔软的寝衣,指尖颤抖地、极其缓慢地抚向自己左肩胛骨下那灼热搏动的源头。
指尖下的肌肤滚烫,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那微弱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节律。而那模糊的轮廓……似乎真的存在!那收拢的翅膀,那微微昂起的阴鸷头颅……
鸠鸟!
慕容华焚身时的诅咒毒焰,仿佛穿透了时空,无声地舔舐着她的背脊。
柳如雪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压不住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幕,眼神冰冷锐利,如同淬了毒的寒刃,深处却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惊涛骇浪。
“南疆的诅咒……” 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吐出这几个冰冷刺骨的字眼,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宿命般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