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晖殿东暖阁的震颤尚未平息,碎裂的瓷器、翻倒的灯盏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冰寒与毁灭能量湮灭后的焦糊气息。狂暴的能量乱流在殿内肆虐的痕迹触目惊心,坚固的梁柱留下深深的灼痕与冰蚀的凹坑。
萧承烨的身影如同凝固的玄冰,矗立在距离软榻仅三步之遥的地方。他玄色的衣袂在能量余波中微微拂动,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死死锁在软榻之上那个濒临破碎的身影上。
林晚夕的身体在刚才那场由内而外的爆发后,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陷在凌乱的锦被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令人心悸的咯血声,暗金色的血液混杂着细碎的幽蓝冰晶和紫黑的毒气,不断从她嘴角、鼻腔,甚至皮肤的裂纹中渗出。心口处,蚀心石的光芒并未因爆发而黯淡,反而呈现出一种更加诡异的状态:幽蓝的核心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光芒吞吐不定,死死包裹着中心那一点倔强燃烧的金红;而紫黑的毒焰则如同跗骨之蛆,疯狂舔舐着晶石表面,每一次冲击都让林晚夕的身体剧烈痉挛一下。皮肤下,冰蓝与紫黑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在灰败的底色上疯狂扭动、冲突、膨胀,遍布全身的裂纹蛛网般蔓延,仿佛下一秒这具躯体就会彻底崩解。
死亡的气息,浓重得如同实质的粘稠黑雾,将她层层包裹。
太医令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榻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搭上林晚夕几乎摸不到脉搏的手腕,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陛…陛下!”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毒引…毒引彻底失控了!蚀心寒毒、锁喉剧毒、还有那…那异血点燃的生机之火…三者在她心脉处相互倾轧吞噬,每一次湮灭都在撕裂她的生机!这…这已经不是药石之力能…”
“救她。”萧承烨的声音低沉平缓,打断了太医令的绝望陈述,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山岳般的威压,“朕要她活着。无论用什么方法。”
太医令浑身一颤,对上皇帝那双冰封之下仿佛蕴藏着暴风雪的眼睛,所有推脱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猛地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绝:“臣…臣只能行险!以九转金针,强行封住她心脉大穴,暂时延缓毒素扩散和湮灭之力对心脉的直接冲击!但此法…此法如同饮鸩止渴!一旦封穴,她体内淤积的毁灭能量无法宣泄,只会如同被堵塞的火山,下一次爆发…将更加猛烈!而且,金针封穴极其凶险,稍有不慎,立刻毙命!”
“动手。”萧承烨没有任何犹豫,声音冷硬如铁。
太医令深吸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颤巍巍地从随身的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古朴的乌木长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九枚长短不一、细如牛毛却闪烁着暗沉金芒的长针。他屏住呼吸,枯瘦的手指捻起第一枚金针,眼神凝聚,指尖灌注毕生修为的精纯医家真元,快如闪电般刺向林晚夕心口膻中穴!
嗤!
金针入体的微响,在死寂的暖阁中清晰可闻。
“呃——!”昏迷中的林晚夕如同被烙铁烫到,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心口蚀心石的光芒骤然狂闪,幽蓝、紫黑、金红三色光芒疯狂冲突,仿佛要挣脱金针的束缚!
太医令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手指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第二针,鸠尾!第三针,巨阙!第四针,神封!
每一针落下,林晚夕的身体都如同遭受一次酷刑的极致折磨,剧烈的抽搐伴随着更加汹涌的暗金血沫涌出,心口那三色光芒的搏杀也越发惨烈,如同在她胸腔内上演一场微缩的地狱之战。她的意识在剧痛的深渊中沉沉浮浮,破碎的记忆、蚀骨的冰冷、焚身的灼痛、灵魂撕裂的悲恸……无数碎片疯狂冲撞。风雪夜那只粗糙的大手,忘忧居废墟中那张刻着狰狞伤疤、凝固成守护姿态的刚硬侧脸,斗笠人垂死呓语的“将军”与“小姐”……还有慕容华怨毒凄厉的诅咒“妖女林晚夕”……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岩浆,在濒死的灵魂深处轰然爆发!对慕容华、对云湛、对这不公的命运!凭什么?!凭什么她林家满门忠烈却要背负污名?凭什么她要在这深宫之中受尽折磨,连生死都被人玩弄于股掌?!蚀心石的冰冷恶意,锁喉剧毒的焚身之痛,此刻竟被这股汹涌的恨意暂时压制!不!她不能死!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她要活着!活着看到那些害她的人付出代价!活着去弄清楚风雪夜的真相!活着……去确认那个名字!
这股源自灵魂深处、混杂着滔天恨意与求生执念的爆发力,如同在油尽灯枯的躯体里强行注入了一股野蛮的生命力!心口那三股毁灭性能量的冲突,竟因为这股强烈的意志冲击,出现了一刹那极其短暂、极其凶险的凝滞!
太医令落下的第五针(灵墟)和第六针(神藏),恰恰抓住了这凝滞的瞬间!
噗!噗!
两枚金针精准刺入!林晚夕弓起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破风箱被堵住的嗬嗬声,随即重重摔回榻上。心口处狂闪的三色光芒,如同被无形的枷锁强行束缚,光芒瞬间内敛、压缩,搏杀的频率肉眼可见地减缓下来!虽然那幽蓝、紫黑、金红的光芒依旧在薄被下危险地搏动,如同被强行按入水底却依旧不甘沸腾的岩浆,但那股毁灭性的、随时要爆体而出的恐怖压力,确实被暂时压制了。
“封…封住了!”太医令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但…最多…最多只能撑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若无法疏导或化解她体内淤积的毁灭能量,金针崩断,湮灭之力反噬,神仙难救!”
萧承烨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林晚夕。在太医令金针封穴、她体内毁灭能量被强行压制的瞬间,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如同濒死野兽般凶狠不屈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绝望,而是燃烧着最纯粹、最炽烈的仇恨与求生欲!这种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近乎野蛮的生命意志,让阅人无数、心如铁石的帝王,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
就在这时,林晚夕沾满血污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血色的毛玻璃。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雕刻着云纹的深色承尘,然后是跳跃的烛火光芒,最后,是烛光映照下,一道近在咫尺的、玄色的、如同山岳般沉凝的身影轮廓。
萧承烨。
所有的痛楚、虚弱、濒死的绝望,在这张脸映入眼帘的瞬间,被一股更强的、名为“生存”的冰冷意志强行压下。不能示弱!绝对不能在这个掌控着她生死的帝王面前,露出半分软弱和崩溃!慕容华的哭嚎诅咒犹在耳边,云湛的阴狠毒辣深入骨髓,这深宫里的每一步,都是刀尖舔血!想要活下去,想要弄明白一切,她必须抓住眼前这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她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干裂出血的嘴唇,试图发声,却只发出嘶哑的气流摩擦声。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端着一只温润的白玉小盏,无声地递到了她的唇边。盏中是温热的清水,散发出淡淡的参味。
是萧承烨。
林晚夕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了一瞬。她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力气去思考帝王亲自喂水的深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残存的一丝力气,微微仰起一点脖子,就着那只手,贪婪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参水。动作笨拙而狼狈,甚至有几滴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暗金的血渍,更显凄惨。但她眼中,只有对水分的渴望,没有丝毫的羞怯或惶恐。这份在生死边缘依旧保持着的、近乎冷酷的求生本能,再次让萧承烨的眸色深了一分。
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滋润和暖意,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干渴。林晚夕闭上眼,喘息了片刻,积攒着每一分力气。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被剧毒和痛苦折磨得布满血丝的眼眸里,先前那濒死的涣散和混乱已经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与……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的目光,越过萧承烨的肩膀,投向暖阁门口侍立的影卫冷锋,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寒露院…慕容华…指甲…玉屑…北境…”
每一个词都如同石破天惊!
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萧承烨端着玉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深邃如寒渊的眸子,瞬间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名剑,刺向林晚夕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寒露院?慕容华刚被打入那活死人墓般的绝地!指甲?玉屑?北境?!她在暗示什么?
冷锋更是浑身剧震,面具后的眼睛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抬头看向皇帝,无需言语,眼神已说明一切——这绝非一个濒死昏迷、神志不清之人能说出的、如此精准指向要害的线索!
林晚夕说完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只有胸口那被金针强行束缚的诡异搏动,证明着她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查!”萧承烨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碎裂,带着森然刺骨的杀意,“立刻去寒露院!给朕一寸一寸地搜!尤其是慕容华!她的指甲缝,衣物,接触过的一切!若有玉屑残留,立刻验明来源!封锁披香殿所有遗留物品,任何人不得擅动!传令北境暗桩,密切留意所有异常动向!”
“遵旨!”冷锋没有任何废话,身形如同鬼魅般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冰冷的残影和空气中弥漫的凛冽杀气。
暖阁内再次陷入死寂。太医令大气不敢出,垂首肃立。
萧承烨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玉盏,目光重新落回软榻上那个气息奄奄、却又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冷静与反击能力的少女身上。玄色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沉默的影子。
“你听到了多少?”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针,试图穿透她紧闭的眼睑,窥探那被剧毒和痛苦包裹下的灵魂。
林晚夕的眼睫再次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只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听清的气音从干裂的唇间溢出:“……斗笠人…呓语…将军…小姐…”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却努力维持着清晰的指向,“蚀心石…毒引…需…同源极寒…或…焚尽万物…之火…方能…引动…或…压制…”
最后几个字吐出,她的头彻底歪向一边,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仿佛刚才那番话已经彻底榨干了她残存的生命力。
同源极寒?焚尽万物之火?引动或压制蚀心石毒引?
太医令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在绝境中看到了一丝微光:“陛下!她…她所言极是!蚀心石乃天地奇物,其寒毒霸道绝伦,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化解!若能寻到与其同源、但品阶更高或更纯粹的极寒之物,或许能以其为引,疏导或中和寒毒!而焚尽万物之火,更是传说中克制一切阴寒邪祟的至阳之力!若真有此物,强行焚毁毒引,虽凶险万分,却是釜底抽薪之法!只是…这两种东西,皆是可遇不可求的传说之物啊!”
萧承烨没有理会太医令的激动。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孤寂的山峰。烛光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幽深的古潭,沉沉地落在林晚夕苍白脆弱却又透着一股狠绝的脸上。
这张脸,此刻毫无血色,布满细密的裂纹和干涸的血污,狼狈到了极点,与“美丽”二字毫不沾边。然而,那双在剧毒和死亡阴影下依旧能爆发出惊人冷静、在绝境中精准抓住反击机会、甚至能道出蚀心石这等秘辛的眼睛……那份源自灵魂深处、如同野草般烧不尽、压不垮的顽强生命力……
他见过太多美人,或娇艳,或清丽,或雍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在生死边缘挣扎,如同破碎的琉璃,却又在破碎的缝隙里,透出最冷硬、最锋利的光。她不像那些依附于他的藤蔓,更像一株在绝壁石缝中倔强生长的荆棘,哪怕浑身是血,也要刺向天空。
这种特质……这种在绝境中展现出的、近乎本能的冷静、反击的智慧与狠绝的求生意志……
萧承烨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玄色袖口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深不见底的黑眸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一缕极其细微、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察觉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
他缓缓抬手,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至极、带着帝王龙威的冰寒真元,极其小心地、隔空点向林晚夕心口膻中穴上方一寸之处。并非治疗,而是探查。冰寒的真元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三股狂暴冲突的能量核心,谨慎地感知着她此刻被金针强行封印的、如同被无数细丝悬吊着的脆弱生机。
那生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和毁灭的威胁。然而,就在这微弱生机的核心深处,萧承烨那缕精纯的帝王真元,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又无比坚韧的……意志的烙印。那烙印并非力量,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印记,充满了不屈、仇恨、以及一种近乎执念的、要活下去的渴望。这印记,竟隐隐与他自身那历经无数杀伐、淬炼而出的帝王意志,有了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共鸣。
萧承烨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那深潭般的眸中,冰封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收回指尖,负手而立,目光从林晚夕身上移开,投向暖阁窗外深沉的夜色。寒露院的方向,影卫冷锋正带着帝王的意志,去挖掘慕容华可能留下的致命线索。北境的暗流,也因“玉屑”二字而变得波谲云诡。还有那个垂死的斗笠人,他呓语中的“将军”与“小姐”……以及,那个尘封多年、带着血色与风雪的名字——林毅。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风暴,似乎都隐隐指向了榻上这个命悬一线、身份成谜的少女。
“太医令。”萧承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低沉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十二个时辰,朕给你。用尽你毕生所学,吊住她的命。所需一切药物,内库任你取用。”
“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太医令深深叩首,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
萧承烨没有再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软榻上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林晚夕,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有帝王的算计,似乎……也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定义的……兴味?
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无声地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药味与毁灭气息的暖阁。
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暖阁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太医令紧张施救的低语,以及林晚夕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始终未曾断绝的、痛苦的呼吸声。
承晖殿外,夜色如墨。萧承烨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夜风吹拂着他玄色的衣袍。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重重宫阙,望向北方遥远的天际,那里是边关的方向,也是风雪与血火交织的记忆深处。
“林毅……”一个低沉的名字,消散在夜风里,带着无人能解的重量。
而在那暖阁烛光摇曳的阴影中,陷入深度昏迷的林晚夕,心口那被金针强行束缚的蚀心石,幽蓝、紫黑与金红的光芒在薄被下危险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如同在无声地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