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与子女同乐的场景,成了近日宫人们私下热议、津津乐道的话题。
那日雪地里父皇和兄长难得鲜活的笑容,尤其是太子二哥抛开书本、纵情嬉戏的模样,深深地烙在了阿瑞的脑海里。
他越发觉得,闲王叔说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以及“被绑在龙椅上没劲”之类的话,真是至理名言。
他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哥哥,可不想太子二哥变得像父皇那样,整日里不是看奏疏就是见大臣。
太子二哥看奏疏时眉头总是微微蹙着,连笑都很少见。
虽然父皇也很好,但他觉得,太子二哥应该更开心一点才对。
于是,近来上书房一下学,阿瑞便不像往常那样急着回明曦宫玩他的“疆域图”或逗弄灰云,而是蹬蹬蹬地就往东宫跑。
太子郗承煜年方十岁,却已显露出储君的沉稳与自律。
每日课程排得极满,经史子集、兵法策论、骑射武艺,甚至已经开始接触一些简单的政务观摩。
他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常常自学到深夜,身边侍读的太监劝都劝不住。
这日,他刚听完太傅讲解《尚书》,正凝神回味其中治国之道,并提笔摘录要点。
殿外传来熟悉的、欢快的脚步声,以及守门太监略显无奈的通传:“殿下,五殿下又来了……”
话音未落,阿瑞的小脑袋已经从门边探了进来,眼睛亮晶晶的:“太子二哥,你忙完了吗?”
太子抬起头,看着幼弟那红扑扑的、充满活力的笑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他放下笔,语气温和:“阿瑞,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做完啦!太傅还夸我字有进步呢!”
阿瑞跑进来,很自然地凑到太子书案前。
阿瑞好奇地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笔记,小眉头皱起,“哥,你还在看书啊?都看了一整天了,眼睛不累吗?”
太子失笑:“读书习文,乃是正事,岂会累?”
话虽如此,太子殿下还是下意识地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角。
“可是闲皇叔说,老是看书会变成书呆子的!”
阿瑞理直气壮地搬出他的咸鱼教皇叔。
“太子哥哥,我们出去玩吧!去冰嬉?或者投壶?要不你教我下棋?就玩一会儿!”
他掐着两根小手指,比划着一点点的意思,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太子看着弟弟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那日雪地里难得的畅快,心中竟也生出一丝微弱的向往。
但他看了看案上未看完的书卷,还是摇了摇头:“瑞儿乖,孤还有这些书卷要看,明日还要向父皇回禀功课……”
“就看一会儿嘛……”
阿瑞的小脸垮了下来,拽着太子的衣袖轻轻摇晃,开始撒娇。
“太子二哥~你看外面太阳多好,母妃说,出去活动活动,身体好,看书才更有效率。”
太子被他晃得没法,又觉得他话糙理不糙,正有些犹豫,他的侍读太监小声劝道:“殿下,您已连续读书两个时辰了,确实该歇息片刻,五殿下也是一片心意。”
太子沉吟了一下,终于妥协:“好吧,便陪你玩两刻钟的投壶。”
“太好了!”阿瑞欢呼起来,拉着太子就往外跑,“太子二哥最好了!”
最近东宫的庭院里,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陪着活泼好动的五皇子,进行一些在他们看来略显“幼稚”的游戏。
有时是投壶,有时是抽陀螺,有时甚至是阿瑞教太子玩他那些纸人州县官的游戏。
太子起初还有些放不开,但渐渐地,也被弟弟纯粹的快乐所感染。
在阿瑞叽叽喳喳的解说和耍赖皮中,他偶尔也会抛开经史策论,露出属于十岁少年的、轻松的笑容。
虽然每次都不会玩很久,但这短暂的放松,却像给紧绷的弓弦稍稍松了绑,让他后续读书时反而觉得心神更清明些。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皇帝的眼睛。
这日午后,郗砚凛处理完一批奏章,忽问张德海:“太子近日功课如何?”
张德海躬身回道:“回陛下,太子殿下勤勉如常,太傅多次夸赞殿下悟性极高。只是……”他略一迟疑。
“只是什么?”
“只是五殿下近来常去东宫,时常拉着太子殿下玩耍片刻……投壶、抽陀螺之类。”
张德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郗砚凛闻言,并未动怒,只是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看不出喜怒:“玩了多久?”
“每次都不长,最多两三刻钟。侍读太监们也都劝着,不敢让太子殿下耽误正课。”
“嗯。”郗砚凛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又过了两日,皇帝驾临东宫,考较太子功课。
太子对答如流,见解深刻,郗砚凛面上虽没什么表示,但眼底是满意的。
考较完毕,皇帝并未立刻离开,反而状似随意地在太子书房走了走。
郗砚凛目光扫过书案、书架,最后落在窗边矮榻上放着的一副略显陈旧的投壶和几支箭矢上。
太子见状,心下微微紧张,忙解释道:“父皇,那是五弟……”
郗砚凛打断他,语气平淡。
“玩物未必丧志,张弛须得有度。你能把握分寸,很好。”
太子一愣,父皇似乎……默许了?
他忙躬身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不会荒废学业。”
“嗯。”郗砚凛目光落在儿子明显比前些日子更显红润、少了几分倦色的脸上。
他顿了顿,“朕记得,军器监新进了一批改良的弓弩,力道和准头都更佳。明日朕要去试射,你可要同往?”
太子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自幼习射,对此极有兴趣,尤其是军器监改良的新式武器,更是向往已久。
他立刻大声道:“儿臣愿往!谢父皇!”
郗砚凛看着二子难得外露的兴奋情绪,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嘴角:“那明日未时,校场见。”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太子在原地看着皇帝走远,心中满是雀跃和卷卷暖流。
翌日未时,校场上。
寒风凛冽,太子穿着利落的骑射服,站在皇帝身侧,看着侍卫们将新式弓弩一一陈列出来。
郗砚凛亲自拿起一把弩,上手掂量,调试瞄准器,然后对着远处的箭靶,扣动扳机。
箭矢破空而去,正中靶心,且入木极深!
“好弩!”皇帝赞了一声,将弩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太子,“试试。”
太子激动地接过,依样操作。
他年纪尚小,臂力不及成人,但这弩设计巧妙,省力不少,他也能勉强驾驭。
一箭射出,虽未中靶心,却也上了靶!了。
“力道足,瞄准更易。”太子兴奋地评价道,爱不释手。
郗砚凛在一旁看着,偶尔出言指点一二句发力技巧和瞄准要领。
父子二人一个教,一个学,气氛竟是难得的融洽。
试射了约莫半个时辰,太子已微微见汗,依旧精神奕奕。
郗砚凛便让他歇歇,自己则拿起一把强弓,试射了几箭,箭无虚发,臂力惊人。
休息间隙,郗砚凛喝着侍卫奉上的热水,看着校场远处正在练习布阵的兵士。
郗砚凛忽然开口,像是闲谈般问道:“阿瑞近日常去扰你?”
太子放下水囊,恭敬回道:
“五弟天真烂漫,只是贪玩些,并未太过打扰儿臣。
偶尔玩耍片刻,儿臣觉得……反倒头脑更清醒些。”他小心翼翼地措辞。
郗砚凛目光看着远方,淡淡道:
“劳逸结合,确是正理。
你是储君,将来肩担天下,需有强健的体魄和清醒的头脑,而非一味埋头书本。
只是这‘逸’的尺度,你需自己把握好。”
父皇这话,是肯定了阿瑞的“打扰”?
他郑重道:“儿臣明白,定不负父皇期望。”
“嗯。”郗砚凛收回目光,“阿瑞那孩子……性子跳脱,但心地纯善。他与你亲近,是你的福气,亦是他的福气。兄弟和睦,互相扶持,比什么都重要。”
太子想起早夭的另外几个兄弟,心中亦是感慨,郑重应道:“是!儿臣与五弟,定会互相扶持。”
郗砚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东宫的路上,太子脚步轻快。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阿瑞总想着拉他出去“玩”。
而父皇今日带他试射新弩,与他说的那番话,更是一种无声的关怀与引导。
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只觉得心胸开阔,充满了力量。
当晚,阿瑞又屁颠屁颠地跑来东宫,想拉太子哥哥去明曦宫看灰云新学的杂技,把核桃藏在它的尾巴下面。
太子看着弟弟亮晶晶的眼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孤跟你去。不过看完灰云,你得陪孤复盘一下今日太傅讲的《春秋》义理。”
“啊?”阿瑞的小脸顿时垮了一下,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好吧!成交!不过太子哥哥你要学父父,讲得有趣一点!”
太子失笑:“好,哥哥尽量。”
兄弟二人手拉着手,朝着明曦宫走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温暖而坚定。
而在思政殿内,郗砚凛听完张德海回禀太子与五皇子一同去了明曦宫,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批阅奏章。
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着陛下此刻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