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从天文台穹顶的裂缝滑落,砸在戒指上的声音还在耳畔,可他的掌心已经烫得不像话。
我捏着那枚星钻,指腹摩挲过戒圈内侧的刻痕,没来得及看清写的是什么,就察觉他呼吸变了。不是急促,也不是紊乱,而是像某种长久绷紧的弦终于松了扣,开始缓慢地、不可逆地发热。
“江逾白。”我喊他名字,声音不大,却让他睫毛颤了一下。
他没睁眼,只是把额头抵在我肩上,湿透的衬衫贴着我的手臂,凉的布料下是滚烫的皮肤。我伸手探上去,指尖刚碰到他额角,体温计就从外套内袋滑了出来,金属外壳磕在台阶上,发出清脆一响。
他低低“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我,又像是在梦里。
我不再等他同意,直接把体温计塞进他腋下,压住袖口。三分钟后取出,液晶屏跳动几下,定格在37.2c。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两秒。
“你的专属温度。”我说。
他睁开眼,目光有点散,却还是笑了下:“我记得……你以前也量过。”
“第九次,37.1c。”我收起体温计,顺手塞进他口袋,“这次高了0.1。”
他想坐直,肩膀刚撑起又塌下去。我扶住他肘部,力道不大,但他没挣。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下台阶,他的脚步虚浮,却始终跟着我的节奏。走到坡道尽头时,天刚蒙蒙亮,晨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薄灰。
“医务室。”我说。
“没必要。”他声音哑,“系统都关了,这点热度……不算什么。”
“系统关了。”我停下,转身面对他,“可你还在发烧。”
他望着我,眼神有点晃,像是想从我脸上找出退让的痕迹。我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体温计重新拿出来,举到他眼前。屏幕亮着,数字清晰。
他终于没再反对。
医务室门开着,值班医生正低头写病历。我扶着他坐下,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医生抬头看了眼,起身拿听诊器。
“先测个体温,再做个基础检查。”她说着就要去接电子测温仪。
我抬手挡了一下。
“我来。”我说。
她愣了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江逾白。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眉骨上。听见动静,他睁开一条缝,冲医生轻轻摇头。
医生犹豫片刻,把仪器递给我。
我接过,没用。而是从包里拿出那个老式便携心跳仪,银壳磨得发亮,边缘刻着一行小字——LYx 2015→∞。我按下启动键,屏幕亮起,波形线缓缓跳动。
“他的数据,只对我开放。”我对医生说。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准备药箱。
我把仪器贴在他左腕内侧,另一端夹在我自己指尖。屏幕立刻分出两条波形,一条平稳,一条略快,却在几个呼吸间慢慢靠拢,频率趋于一致。
“看到了吗?”我轻声问。
他没睁眼,但手指动了动,勾住我的小指。
“这个频率。”他说,“比任何系统都准。”
我没有移开手。心跳仪上的线还在跳,像某种无声的确认。我记得第一次测他心跳是在泳池边,他刚救完人,脉搏快得像要撞出皮肤。那时我以为那是应急反应,现在才明白,有些节奏,从来就不是系统能算出来的。
窗外天光渐亮,风吹动窗帘,扫过他半边脸。我起身去拿药棉和退烧贴,回来时发现他衬衫第三颗纽扣已经松了,像是自己解的,又像是被谁碰过。
“换一件。”我说。
他没动。
我伸手,指尖碰到布料的瞬间,他呼吸顿了一下。我没停,一颗颗解开,动作轻,却没给他反悔的机会。衬衫滑开,露出锁骨下方那块胎记——暗红色,椭圆,像被时间烙下的印记。
可就在胎记下方,皮肤上多了一片新纹身。
黑白线条,极细的勾勒,是张证件照的轮廓。眉、眼、鼻、唇,全都熟悉得让我心跳漏了一拍。那是我高一入学那天拍的照片,背景是教室的窗框,阳光斜切进来,照在桌角的刻痕上。
我手指悬在半空,没敢碰。
“纹了多久?”我问。
“告白前夜。”他声音低,“怕你看见会吓到。”
“为什么不纹在别处?”
“这里。”他抬手,指尖落在纹身边缘,“离心跳最近。”
我低头看着那张被线条复刻的脸,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七年前那个清晨,我走进教室,不知道有人在后排偷偷录了我的指纹;七年后这场雨,我站在他面前,才发现他早已把我的模样,刻进血肉里。
“你记得我第一次借你笔记吗?”他忽然问。
我点头:“你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个箭头。”
“不是那个。”他摇头,“是右下角,一颗被圈起来的星星。”
我猛地抬头。
他笑了下,很轻:“你从那时候就开始标记我了,对不对?”
我没说话,只是伸手,把他的手按在我心口。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轻声说,“我也在等你?”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喉结动了动。他没说话,而是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的指尖,慢慢落在那块纹身上。皮肤微热,心跳透过指尖传来,一下,又一下。
“从2015年到现在。”他说,“我始终在等这个盖章。”
我俯身,把额头抵在他肩上。他的呼吸落在我发间,温热而稳定。医务室很安静,只有心跳仪还在运作,两条波形线紧紧挨着,像两条终于汇流的河。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开口:“林溪。”
“嗯?”
“你愿意让我,一直做你的守护星吗?”
我没回答。
只是抬起手,解开自己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布料滑开,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皮肤。我拿起他放在桌边的签字笔,笔尖微凉,在皮肤上轻轻画了一道。
一道箭头。
从左向右,指向心脏。
他盯着那道痕,呼吸忽然重了。
我握住他的手,把笔塞进他掌心。
“现在,”我说,“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