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赤阳戈壁,空气中的燥热与阳刚之气逐渐被一种混合着腐朽与某种奇异生机的潮湿气息所取代。西南方向的地貌再次发生变化,戈壁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笼罩在灰白色瘴气之下的沼泽湿地。
泥泞不堪的地面上遍布着冒着气泡的黑色水洼,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奇形怪状的扭曲树木从淤泥中挣扎而出,枝干光秃,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黑色,如同伸向天空的鬼爪。浓稠的、带着毒性的灰白瘴气低低地弥漫着,不仅严重阻碍视线,更不断侵蚀着生灵的肉体与魂魄。
“这里的煞气……很怪。”冷烛停下脚步,猩红的嫁衣在灰白瘴气中显得格外刺目。她微微蹙眉,仔细感应着,“并非纯粹的万骸渊煞气,其中混杂了很强的……死寂与剧毒,还有一种……微弱的,仿佛在净化什么的奇异波动。”
远山也感觉到了。此地的气息令人极端不适,那瘴气之毒,连她的护体灵力都需要额外消耗来抵御。但正如冷烛所言,在那浓烈的死寂与毒性之下,确实潜藏着一丝极其隐晦、却本质迥异的“清正”之气,如同污浊泥潭中一缕不甘沉沦的微光。
“看来,就是这里了。”远山握紧了手中的剑,神色凝重。这片沼泽给人的感觉,比赤阳戈壁更加危险和诡异。“那奇异波动源头在哪个方向?”
冷烛闭目凝神片刻,抬手指向沼泽深处:“那边。感应很微弱,被这里的死寂毒瘴掩盖了大半,但方向不会错。小心,这里的‘东西’,恐怕比戈壁的秽物更难缠。”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入沼泽。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淤泥,每一步都需耗费力气,还要时刻提防隐藏在泥沼下的危险。瘴气浓郁,神识探查的范围被压缩到了极致。
没走多远,袭击便来了。
并非从正面,而是来自脚下和四周的泥沼!一条条由漆黑淤泥构成、布满吸盘的触手悄无声息地窜出,缠向她们的脚踝!同时,四周那些扭曲的怪树枝干上,突然睁开了无数只惨绿色的眼睛,发出窸窸窣窣的、扰乱心神的低语,并喷射出带有强烈腐蚀性的毒液!
远山剑光一闪,斩断缠向自己的触手,同时身形疾闪,避开毒液。那触手断口处流淌出恶臭的黑水,落入泥沼中,竟又迅速凝聚起来。
冷烛那边更为直接,她周身阴煞之气鼓荡,那些靠近她的触手如同碰到烙铁般迅速萎缩融化,毒液则在距离她尺许之外便被冻结成冰晶,簌簌落下。但她的眉头却皱得更紧:“这些东西……杀不死。它们的核心不在这里,在这片沼泽深处。”
果然,那些被斩断、融化的触手很快便在泥沼中重新凝聚,而那些怪树上的眼睛更是死死盯着她们,低语声愈发尖锐,毒液如同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
远山挥剑格挡,剑身与毒液接触,发出“嗤嗤”的声响,灵光都黯淡了几分。这样下去,她们会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必须找到核心,或者冲过去!”远山喝道。
“跟我来!”冷烛眼中厉色一闪,不再保留。她双手结印,周身红光大盛,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阴煞之力爆发开来,如同实质的黑色浪潮,向前汹涌推进!
“咔嚓嚓……”
黑色浪潮所过之处,泥沼被瞬间冻结,那些挥舞的触手、喷射的毒液,连同那扰人心神的低语,都被这股极寒之力强行凝固、镇压!硬生生在密不透风的攻击中,开辟出一条短暂的、覆盖着黑色冰霜的通道!
“走!”冷烛低喝一声,率先冲入通道。远山紧随其后。
两人沿着这条被强行开辟的通道向前疾奔。冷烛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急促,显然维持这种大范围的强力镇压对她消耗极大。
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相对干涸的、由黑色岩石构成的高地。高地的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微弱的、与周围死寂毒瘴格格不入的柔和白光。
就在她们即将冲出通道,踏上高地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场骤然从高地上扩散开来!
这力场并非攻击,却带着一种强大的排斥与净化之力!远山只觉周身一轻,那一直缠绕不散的瘴气毒害仿佛被隔绝开来,体内灵力运转都顺畅了许多。
然而,对于冷烛而言,这力场却如同烧红的烙铁!
“呃啊——!”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周身的阴煞之气与那力场接触,竟如同冰雪遇阳般剧烈消融,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滚滚青烟!她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向后踉跄倒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气息急剧萎靡下去!
“冷烛!”远山惊呼,连忙转身扶住她。
冷烛靠在她身上,身体冰冷而颤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与痛苦,她死死地盯着高地的方向,嘶声道:“清……清气!是先天清气的残留力场!”
远山心头巨震!先天清气!冷烛之前提到的、可能与万骸渊相克的传说之物,竟然真的存在于此地!虽然只是残留的力场,但其对冷烛这等阴幽本源的克制,竟是如此霸道剧烈!
“你不能再前进了!”远山当机立断,扶着冷烛迅速后退,一直退到那清气力场影响范围的边缘,冷烛的状况才稍微稳定下来,但依旧虚弱不堪,那身嫁衣都显得黯淡了许多。
远山让她靠在一块岩石旁休息,自己则转身,独自面对那片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高地,以及那强大而排斥的清气力场。
她深吸一口气,运转起青玄那幽邃宁定的灵力护住周身,然后,一步踏入了力场范围。
没有想象中的阻碍,反而有一种如鱼得水的舒畅感。那精纯的清气流过她的身体,洗涤着连日来沾染的煞气与疲惫,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她甚至能感觉到,体内那属于青玄的力量,在这清气的环境中,变得更加活跃和凝练。
她一步步走向高地中央。
那里,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只有一截约莫一人高的、通体如玉、温润洁白的奇异骨骼,半埋在黑色的岩石中。骨骼散发着柔和而持久的白光,那驱逐毒瘴、净化邪祟的清气力场,正是源自于此。
在白骨旁边,还生长着一株奇异的小草,只有三片叶子,每片叶子都呈现出不同的颜色——乳白、淡金、微青——周身缭绕着氤氲的灵雾,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这是……上古仙神的遗骸?还是某种圣兽的残骨?”远山心中震撼,她能感觉到这截白骨中蕴含的、历经万载而不灭的磅礴清气与神圣意志。而那株三色小草,显然是依托这清气而生的天地灵根。
她仔细观察,发现那截白骨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极其古老、已经模糊不清的刻痕,像是某种古老的祷文或者封印的残余。
难道……是上古时期,某位大能在此陨落,以其残骸净化此地,形成了这片对抗万骸渊煞气的“净土”?而那株三色草,便是净化之力凝聚的精华?
远山尝试着靠近那截白骨。越是靠近,那清气便越是浓郁,让她通体舒泰,连之前与赤阳兽战斗和强行施展“止”剑留下的些许暗伤,都在这清气的滋养下缓缓愈合。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温润的白骨。
刹那间,一股浩然而温和的意念流入她的脑海。那意念中包含着一段破碎的信息:关于一场上古大战的片段,关于一位名为“瑶光”的存在为了封印某处裂隙而在此力竭陨落,其残骸化作净化之源,守护一方,阻止裂隙后方的污秽蔓延……
信息很模糊,但远山瞬间明悟,这“裂隙”后方,恐怕就是后来的“万骸渊”!这位名为“瑶光”的存在,是在以自身残骸,对抗着万骸渊的侵蚀!而这片沼泽的死寂与毒瘴,恐怕就是万骸渊煞气与瑶光清气长期对抗、相互污染消磨后形成的怪异产物!
那株三色草,名为“三光净尘草”,乃是凝聚日月星三光精华与瑶光清气所生,是净化邪祟、滋养神魂的圣品!
远山心中涌起一股敬意。她对着那截白骨深深一拜。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采摘下那株“三光净尘草”,又尝试着,是否能取下一小块白骨。
然而,当她运起灵力,想要切下一小块时,那白骨却纹丝不动,其坚硬程度远超想象,而且似乎有其自身的意志,不愿被分割。
远山放弃了。能得到这株“三光净尘草”,已是莫大的机缘。这灵草蕴含的精纯清气与净化之力,或许能对加固封印,甚至对平衡冷烛体内的煞气,起到关键作用!
她将三光净尘草小心收起,再次对白骨一拜,然后转身离开了高地。
走出清气力场,回到那令人窒息的毒瘴环境中,远山竟感到一阵轻微的不适。她快步走到冷烛身边。
冷烛依旧靠坐在岩石旁,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只是带着一种深深的忌惮,望着高地的方向。
“怎么样?”她问道,声音有些虚弱。
远山将里面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推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取出了那株三光净尘草。
灵草出现的瞬间,周围浓郁的毒瘴都仿佛被驱散了一些,那氤氲的灵光和清香,让冷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惊叹。
“三光净尘草……瑶光残骸……”冷烛低声重复着,目光悠远,“原来如此。难怪这里的煞气流向如此异常。是这清气的净化之力,在持续消磨着万骸渊的外泄煞气,形成了这片诡异的缓冲地带。”
她看向远山手中的灵草,眼神复杂:“此物对我而言,如同剧毒。但对你,尤其是对青玄留下的那道封印……或许真有奇效。”
远山点点头,将灵草小心收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到所需,尽快离开。”
冷烛没有异议。她挣扎着站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自行行动。
两人不再停留,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退出这片充满死寂与生机的诡异沼泽。来时艰难,离去时同样不敢大意。
当她们终于走出沼泽范围,重新看到相对正常的、虽然依旧荒凉但不再弥漫毒瘴的天空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远山看向手中盛放着赤阳石和三光净尘草的储物袋,又看了看身旁气息萎靡、却眼神沉静的冷烛。
赤阳石至阳,三光净尘草至清,再加上冷烛这本源属阴幽、却又因赤阳石而达成微妙平衡的特殊存在……
一个模糊的、大胆的,或许能够真正解决万骸渊危机的想法,开始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但这需要验证,需要准备,更需要……冷烛的配合,甚至可能,需要她付出极大的代价。
远山的目光落在冷烛苍白的侧脸上,心中思绪翻腾。
前路,似乎看到了一丝微光,但那微光之后,或许是更加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