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轻微骨裂和严重软组织挫伤。医生进行了固定处理,嘱咐必须静养,手臂不能用力,定期复查。
长歌被接回剧组下榻的酒店休养。拍摄计划不得不临时调整,先集中拍摄没有星逸或星逸不需要大幅度动作的戏份。
意外发生后的几个小时里,破万卷一直陪在医院。她处理了所有手续,与医生沟通,联系了更权威的专家进行远程会诊,安排得井井有条。但自那句“别怕”之后,她的话又变得极少,只是沉默地守在诊疗室外,或是坐在长歌病床旁的椅子上,低头用手机处理着邮件,眉头微蹙。
直到长歌被妥善送回酒店房间,经纪人安排好助理二十四小时看护,破万卷才似乎松了口气,但她并没有离开。
“这几天我住隔壁套房。”她对长歌的经纪人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陈述句,“有任何情况,随时找我。”
经纪人自然连连点头。有破万卷这尊大佛坐镇,她求之不得。
长歌靠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左臂打着固定的绷带,看着破万卷交代完一切,转身欲走。
“破万卷。”长歌叫住她。
破万卷停在门口,回头看她。
“谢谢你。”长歌说,目光真诚。无论是片场那一刻的失态,还是后来的妥善安排,都超出了她们目前这种“工作伙伴”的界限。
破万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她的注视,只淡淡应了一声:“嗯。好好休息。”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长歌看着那扇闭合的门,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她能感觉到,那道坚冰铸就的壁垒,在意外发生的瞬间,确实裂开了一道缝隙,让她窥见了其下汹涌的、滚烫的情感。但缝隙很快又被试图弥合,破万卷正在用她惯常的冷静和距离,重新武装自己。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见了光,就无法再假装不存在。
接下来的几天,破万卷果然住在隔壁。她并没有频繁过来探望,大多数时间似乎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或处理事务。但她会准时出现,监督长歌按时吃药,会仔细询问助理长歌的饮食和休息情况,甚至会在酒店厨房特意为长歌炖一些清淡滋补的汤水,亲自端过来。
她做这些的时候,依旧没什么表情,话也不多,仿佛只是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
长歌没有戳破她。她安静地接受着这份沉默的照顾,偶尔在破万卷放下汤碗时,状似无意地说一句:“味道很好,比剧组餐好多了。”
破万卷通常会动作微顿,然后“嗯”一声,转身离开,只是耳根似乎会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红。
长歌受伤的消息自然没能完全封锁住,一些模糊的路透和猜测开始在网上流传。粉丝们心疼不已,纷纷在她的社交媒体下留言祝福。制片方也发布了官方声明,安抚粉丝,并表示会全力保障演员的健康。
这天下午,长歌正靠在沙发上看剧本——用一只手,有些吃力。房门被敲响。
助理去开门,门外站着破万卷,手里除了惯例的汤盅,还拿着一个轻薄的文件袋。
“感觉怎么样?”破万卷走进来,将汤盅放在茶几上,目光扫过长歌固定在胸前的手臂。
“好多了,没那么疼了。”长歌放下剧本,笑了笑,“就是看东西不太方便。”
破万卷的视线落在那个被长歌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星辰时刻》剧本上,眼神微动。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将手里的文件袋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长歌疑惑地接过。
“《星辰时刻》的结局修改稿。”破万卷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长歌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破万卷却没有看她,转身走向窗边,看着外面荒凉而壮阔的景色,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破万卷背对着她,声音传来,“最终用哪个版本,导演和制片会评估。”
长歌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用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打开文件袋,抽出了里面那叠不算太厚的纸张。
她直接翻到了最后。
废弃天文台。宇宙信号破译。警方的讯息。
场景依旧。
但星逸的反应,变了。
剧本上新的文字是这样的:
「星逸面前的屏幕上,来自宇宙的神秘信号终于被破译,跳出一行简单却足以改变人类认知的信息。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来自警方关于焰色的最后讯息。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瞳孔因巨大的冲击而收缩。
她看着屏幕上那行来自亘古星海的冰冷文字,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和残酷的简短描述。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注:此处可结合演员实际情况,长歌受伤的是左臂,星逸可设计为抬起右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耳垂下方。
那个位置,空无一物。(注:星逸这个角色设定中没有痣,此处的触碰是下意识的、对焰色习惯性小动作的模仿和怀念)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滑落,滚烫地砸在冰冷的控制台面板上。
但她没有崩溃,没有嘶吼。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破碎的颤音,却异常坚定地沉入肺腑。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巨大的望远镜,投向那片吞噬了她爱人的、无垠的黑暗星空。那双总是冷静理性的眼睛里,悲伤像潮水般汹涌,却有什么更加坚硬的东西,在悲伤的底层,如同海底的磐石,缓缓显露出来。
她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去那滴眼泪,然后,手指重新落在了键盘上。
(画面渐暗)
(全剧终)
长歌久久地看着这页纸,呼吸都屏住了。
这不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焰色依然离开了。星逸依然承受着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
但是,不一样了。
那个触碰耳后的细微动作,那滴沉默的眼泪,以及最后那擦去眼泪、重新将手放回键盘的举动……这一切,不再是永恒的、冰冷的“熄灭”,而是在极致痛苦后的一种选择,一种带着伤痕的、近乎悲壮的继续。
星逸没有被打垮。她失去了焰色,但她理解了焰色曾试图告诉她的——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永恒,而在于燃烧的瞬间,在于连接的温度。那份爱,以及失去爱的痛苦,都化为了她继续探索未知的、另一种形式的力量。
这不是妥协,这是升华。
长歌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窗边的破万卷。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的侧影,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色,却依然驱不散那份固有的孤清。
“为什么?”长歌的声音有些发颤,“为什么改?”
破万卷没有回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长歌以为她不会回答。
直到窗外的天色又暗沉了几分,她才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沙哑:
“也许……你说得对。”
她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悲剧不该只有一种模样。失去……也不该仅仅是终结。”
她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穿过房间的距离,落在长歌脸上。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挣扎,有释然,还有一丝长歌从未见过的、柔软的痕迹。
“星逸可以痛苦,”破万卷轻声说,像是在对长歌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但她不应该被痛苦定义。”
长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胀痛。她看着破万卷,看着这个终于在她坚守的创作理念上撕开一道口子的女人,看着她眼底那不易察觉的脆弱。
她忽然明白了。
破万卷笔下的那些“失去”与“孤寂”,或许并不仅仅是一种美学追求。那可能是一层坚硬的壳,保护着某些她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柔软的内里。
这次的修改,不仅仅是为了她长歌,也不仅仅是为了星逸这个角色。
这或许是破万卷自己,在尝试着,从那座她亲手构筑的、安全的、却冰冷的堡垒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步。
长歌没有再追问。她只是将那份修改稿轻轻放在胸口,感受着纸张透过衣物传来的微凉触感,然后,对破万卷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了然的笑容。
“这个结局,”她说,“很好。”
破万卷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眸光微微闪动,随即又垂下了眼帘,掩饰住其中翻涌的情绪。
“汤要凉了。”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指了指茶几上的汤盅,然后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再次关上。
长歌却没有丝毫失落。她低头,看着怀里那份带着破万卷体温和妥协的修改稿,嘴角的弧度久久没有落下。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同了。
那道裂缝,一旦产生,便会自有其生命,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