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监狱的特别会见室冰冷而肃穆。双层防弹玻璃将空间一分为二,通话通过加密传声系统进行。鹿鸣独自坐在一侧,等待着她最不想见却又不得不见的人。
门开了。李天明被两名狱警押送进来,手脚都戴着镣铐。与三年前相比,他消瘦了许多,但眼睛里的狂热丝毫未减。看到鹿鸣,他露出一个近乎亲切的微笑,仿佛老友重逢。
“小鹿,”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有些失真但仍清晰,“我就知道你会来。”
狱警退出房间,留下他们单独对话——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鹿鸣知道有多角度监控和录音设备正在运行。
“李师兄。”鹿鸣用了旧时的称呼,注意到李天明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
“林教授说你有兴趣加入我们的...事业。”李天明小心地选择用词,深知被监听的可能。
鹿鸣向前倾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摩斯密码:系统被干扰,有限时间直接交流。
李天明的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我一直认为你是我们中最有潜力的,即使你选择了...常规路径。”
同时,他的手指在镣铐上轻轻敲击回复:多久?
“常规有时是必要的伪装,”鹿鸣说着,继续敲击:15分钟。绳结为什么不同?
李天明笑了,声音干涩:“就像艺术,需要不同手法表达。右撇子与左撇子的区别,不过是表象。”
他的敲击更快:两个继承者。哨兵和清道夫。副局长和——
敲击突然停止,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但你最想问的不是这个,对吗?你想知道为什么。”
鹿鸣保持面无表情:“为什么改变手法?三年前你更加...谨慎。”
“进化,小鹿。所有事物都在进化。”李天明的眼睛亮得异常,“最初的创作只是准备,现在的才是真正的杰作。”
他的手指再次活动:他们以为控制我,实则被我引导。绳结是地图,指引聪明人。
鹿鸣想起那些现场照片。不同的绳结,不同的抛尸地点...如果将它们连接起来——
“艺术需要观众,尤其是能理解的观众。”李天明仿佛读懂了她的思绪,“你一直是最好的观众,小鹿。”
鹿鸣感到一阵寒意。李天明故意留下线索,期待她来发现,来参与这场可怕的游戏。
“陈浩理解了你的艺术?”她问。
李天明的表情阴沉下来:“陈浩是个叛徒。他想揭露一切,毁掉进化之路。”
敲击更加急促:他发现了灯塔真正目的。不是净化科学,是制造武器。必须被清除。
鹿鸣想起周博士妹妹的“意外”。又一个发现真相而被灭口的人。
“现在的作品更加...精致。”鹿鸣引导着。
“啊,你注意到了。”李天明几乎雀跃起来,“哨兵有他的风格,清道夫有她的。而我,指导两者。”
她的。鹿鸣捕捉到这个代词。另一个继承者是女性。
敲击确认:清道夫是你认识的。一直在你身边。
鹿鸣的大脑飞速运转。女性,能接触法医工作,知道案件细节...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中。但她强迫自己继续:“林教授承诺我核心位置。”
李天明大笑,笑声刺耳:“林教授是个老糊涂,以为还在掌控一切。实际上,灯塔已有新的光明。”
敲击变得几乎狂乱:副局长只是棋子。真正光明更高处。等你加入就明白。
时间不多了。鹿鸣决定冒险一试:“如果我需要证明自己的忠诚?”
李天明的眼睛亮起来:“聪明的女孩。城北水库,明天日出。见证最后净化,然后...参与。”
敲击:第四号目标。首席伦理委员。清道夫主刀,你辅助。
鹿鸣保持冷静,尽管内心震惊。首席伦理委员——正是主导监管基因编辑技术的核心人物。
“我会考虑。”她起身。
“小鹿,”李天明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还记得我们以前常说的吗?Scientia potentia est。”
知识就是力量。但此刻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威胁。
鹿鸣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在她推门前,李天明最后说了一句:“问候周博士。告诉他,妹妹的项链很配她。”
门关上,隔绝了那个疯狂的世界。鹿鸣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跳。
——
医院里,岂利以正挣扎着想要起床,被护士坚决按回床上。
“副局长被控制了,但他的办公室已经清理过,”她对着电话那头的队员说,“重点查他的私人电子设备,特别是加密信息。”
门开了,鹿鸣走进来,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怎么样?”岂利以急切地问。
鹿鸣简要汇报了会见情况,省略了李天明最后关于周博士妹妹的残酷评论。
“清道夫是女性,我认识的人,”鹿鸣总结,“能接触法医工作,知道案件细节。”
两人沉默片刻,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性。
“不可能,”岂利以先说,“她上周才调来,没有动机。”
“查一下她与李天明或林教授的可能关联,”鹿鸣坚持,“同时,明天日出时分,城北水库有行动。目标是首席伦理委员。”
岂利以立即部署监控队伍,但鹿鸣打断:“不能只是监控。李天明会期待我参与,否则他会知道我被背叛了。”
“太危险了!”岂利以反对,“你不能真的参与谋杀!”
“我不会,”鹿鸣的眼神变得锐利,“但我们需要证据。周博士有个主意。”
——
次日黎明前,城北水库笼罩在浓雾中。鹿鸣穿着暗色衣服,站在指定地点。她能感觉到隐藏在各处的警察队伍,但希望李天明的“清道夫”不会察觉。
一个身影从雾中走来。苗条身材,穿着防水外套,戴着帽子。但当那人走近,鹿鸣还是倒吸一口气——确实是李法医,她认识三年的同事。
“鹿主任,”李法医微笑,“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的手中提着一个专业冷藏箱,大小正好能装人体器官。
“计划是?”鹿鸣问,保持声音平稳。
“目标五分钟后到,日常晨跑。”李法医的声音出奇地冷静,“我们用麻醉剂,然后水下处理。像以前一样。”
像以前一样。鹿鸣感到一阵恶心。李法医参与了多少起“净化”?
雾中传来脚步声。一个慢跑者的身影逐渐清晰——正是首席伦理委员。
李法医打开冷藏箱,取出注射器。就在这一刻,鹿鸣看到了箱内内容——不是空箱,而是已经装着一只人类手臂,泡在福尔马林中。
时机已到。
鹿鸣咳嗽一声,信号。但什么也没发生。
李法医敏锐地转头:“什么问题?”
突然,四周传来喊声:“警察!放下武器!”
但李法医的反应出奇地快。她猛地扑向鹿鸣,注射器直刺向她颈部。鹿闪避,针尖划破她的外套。
混乱中,李法医挣脱冲向水域,但岂利以带着队伍从另一边出现,尽管脸色苍白,仍举枪坚定。
“结束了,李医生,”岂利以的声音因伤痛而虚弱但不失威严,“我们知道一切。”
李法医突然笑了,举起双手。但她的眼睛盯着鹿鸣:“你选择了错误的一方,鹿主任。灯塔永远不会熄灭。”
当她被戴上手铐时,她朝雾中某处点头。突然,一声枪响,李法医倒地,额头上一个血洞。
狙击手来自远处山坡。
岂利立即指挥队伍包围山坡,但知道为时已晚。
鹿鸣蹲在李法医尸体旁,职业本能让她迅速检查。在李法医手中,紧握着一个微小的金属物体——一枚灯塔戒指。
内侧刻着新代号:“清道夫”。
——
回到警局,气氛凝重。虽然阻止了一起谋杀,但主谋之一在眼前被灭口,线索似乎又断了。
周博士提供的程序成功干扰了监狱系统,录下了鹿鸣与李天明的完整对话。但当岂利以带人前往监狱提审李天明时,发现他在牢房中昏迷,中毒迹象明显。
“体内发现未知毒素,”医院报告,“可能永久性脑损伤,无法接受审讯。”
灯塔再次清除了一条线索。
岂利以愤怒地捶墙:“我们总是慢一步!每次快要抓住线索,就被切断!”
鹿鸣却异常冷静,反复观看会见录像。突然,她暂停画面,放大李天明的手部特写。
“看他的手指,”她指向屏幕,“在敲击摩斯密码的同时,手指还有另一个节奏。”
岂利以凑近看。确实,李天明的食指在以某种规律轻微点动。
“像是...计数?”岂利以猜测。
鹿鸣摇头:“更像是...钢琴指法。记得吗?李天明曾经是优秀的钢琴手。”
她模仿那个指法,突然僵住:“这是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开头指法。为什么要在那时...”
她突然站起身,眼睛睁大:“《月光》!他在指月光!”
岂利以困惑:“什么意思?”
“监狱会见室没有窗户,他看不到月光,”鹿鸣语速加快,“他在指代别的东西。灯塔需要光明,而月光是反射的光...”
她冲向白板,开始画关系图:“副局长是‘哨兵’,李法医是‘清道夫’,林教授是‘导师’,李天明是‘艺术家’...但还有‘光明’,更高的存在。”
岂利以突然想起什么:“副局长在被控制前,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光在最高处照耀’。”
两人对视,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性。
“不可能,”岂利以低语,“他可是...”
鹿鸣已经拿起外套:“排除所有不可能后,剩下的不管多么不可思议...”
“...一定是真相。”岂利以接完这句话,脸色更加苍白。
她拿起电话,接通内部线路:“我是岂利以警官,需要立即查看局长的日程表...对,现在。”
听筒那端回应后,岂利以缓缓放下电话,眼神震惊。
“局长今早突然请假,理由是家庭紧急情况。”她看向鹿鸣,“但他的秘书说,听到他订了去瑞士的机票。单程。”
瑞士,正是许多国际生物科技公司的总部所在地,也是“灯塔计划”最初资金的来源地。
鹿鸣轻声说:“最高处的光。”
岂利以已经开始行动:“发出局长协查通知,但只限绝对信任的队员。同时封锁所有相关证据,包括林教授和李天明的医疗记录。”
她转向鹿鸣,眼神复杂:“如果局长是‘光明’,那么他已经知道我们接近真相了。我们现在的每一步都可能被监视。”
鹿鸣点头,从包里取出一个小装置:“周博士给的信号屏蔽器。从现在起,所有关键谈话都需要在它的范围内进行。”
她停顿一下,声音几不可闻:“我们可能只能信任彼此了。”
岂利以握住她的手,短暂而坚定:“那就足够了。”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华灯初上。无数的灯光中,不知哪些是普通人家温暖的照明,哪些是“灯塔”指引的危险信号。
两人知道,最后的战斗即将到来。而这一次,她们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