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鸣声尖锐,持续,像一根冰冷的针,直直刺入耳道深处。它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房间内部,从那堆被黑布覆盖的、苏芮留下的“完成品”中发出。一种被精心隐藏、此刻却被意外激活的电子蜂鸣。
定位器。
陈琦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弹起来,不是扑向声源,而是像只受惊的老鼠般疯狂环顾四周,最后连滚带爬地缩进一个堆满破烂画框和麻布的最阴暗角落,把自己深深埋进去,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筛糠般的抖动。
“关了它!快关了它!”他的声音从杂物堆里闷闷地传出来,扭曲变形,裹挟着彻底的崩溃,“她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她会来的!‘清道夫’会来的!”
嗡鸣声还在持续,固执地、精准地标注着这个即将被“清理”的位置。
我没有理会他歇斯底里的恐惧。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挤压出冰冷的肾上腺素。我循着那声音,一步步走向那堆玻璃箱。
声音来自最底层,被其他箱子半遮着的一个。
我蹲下身,猛地掀开黑布。
嗡鸣声瞬间变得清晰刺耳。
玻璃箱里,是那个微缩的、写实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廉价汽车旅馆房间。肮脏的地毯,剥落的墙纸,窗外模糊的霓虹灯牌。此刻,在那张凌乱污秽的床铺枕头下方,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LEd光点,正伴随着嗡鸣声,以固定的频率闪烁着。
发射器被缝进了枕头里。或者更糟,被嵌在了某个更深处的地方。
苏芮不仅拍照“定位”,不仅制作“标本”,她还在每一个“作品”里,埋下了追踪和警报的毒牙。一旦被不该看的人触碰,或者到达某个预设的时间,就会像深水炸弹一样被唤醒,将她豢养的“清道夫”引向目标。
我甚至能想象出她做这件事时,脸上那种冷静到残酷的、如同进行精密实验般的表情。
没有时间了。
我猛地起身,不再看那个嗡嗡作响的死亡预告,目光扫过陈琦那台依旧亮着幽蓝屏幕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那张汽车旅馆的照片,残缺的GpS坐标像一句恶毒的谶语。
掏出手机,对着屏幕飞快地拍下照片,尤其放大拍下了那串模糊的坐标数字。然后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将照片和所有相关信息——地址、陈琦的名字、我的猜测、以及那催命符般的嗡鸣声正在响起的事实——编辑成一条长长的信息。
收件人,是那个之前负责苏芮案、给我留下名片的便衣警察。
拇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了一瞬。
发送出去,就是彻底撕破脸。就是将我自己完全暴露在苏芮和她那未知的“清道夫”面前。就是赌警方会相信我这套听起来如同疯子的说辞,并且能快过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东西。
嗡鸣声穿透思考,像绞索正在收紧。
角落里,陈琦发出压抑的、濒死的呜咽。
拇指重重按下。
【发送中】的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移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嗡——
头顶,唯一那盏昏暗的、沾满油污的电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电流过载的嘶嘶声,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电脑屏幕也瞬间黑了下去。
整个空间被绝对、彻底的黑暗吞没。只有那个玻璃箱里,枕头下那一点微弱的红光,还在固执地、规律地闪烁着,映照着周围一小片区域,反而显得更加诡异和恐怖。
“啊——!!!”陈琦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压抑,在绝对的黑暗里显得凄厉无比,“来了!他们来了!电断了!是他们!”
砰!砰!
楼下传来沉重的、像是配电箱被强行撬开砸烂的声音!然后是更清晰的、金属靴底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沉重,迅速,毫无掩饰,正朝着顶楼逼近!
手机屏幕的光成了唯一的光源。那条信息依旧卡在【发送中】,信号格空空如也。
他们屏蔽了信号。切断了电源。这不是“清道夫”,这是专业的、粗暴的清除作业!
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转角,越来越近,带着致命的压迫感。
绝望像冰水灌满胸腔。
我的目光猛地落在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扇被杂物半堵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似乎是通往楼顶天台的逃生通道。陈琦之前嘟囔过,那门早就焊死了。
焊死了?
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不再管那个还在尖叫崩溃的陈琦,猛地扑向那扇铁门,疯狂地搬开堆在前面的空画框和破烂木板。灰尘和碎屑扑簌而下。
手指摸到门把手,冰冷,粗糙。用力一拧——纹丝不动!果然被从外面卡死了或者焊死了!
楼顶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走廊!沉重的呼吸声隔着门板都能隐约听到!锁孔传来被暴力撬动的金属刮擦声!刺耳至极!
“不……不……”陈琦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无意识的喃喃。
我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手指绝望地在门框边缘摸索。指甲抠到了一点异常的、粗糙的焊点残留……但似乎……并不完全连续?
撬锁的声音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胆寒的、高温切割枪被点燃的嘶嘶声!
他们要用焊枪直接把门切开!
灼热的气味和隐约的红光已经开始从门缝里渗进来!
完了。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中,我的指尖在门框最下方,摸到了一片异常的、相对光滑的金属板,似乎……可以活动?像一个被故意掩盖的检修口或者狗洞!
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猛地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抠住那片金属板的边缘,指甲瞬间翻裂出血,但金属板真的被撬开了一条缝隙!后面是空的!通往楼顶!
身后的铁门已经开始发烫,中央出现了一个灼红的点,并且正在迅速扩大,熔化的铁水滴落下来,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金属燃烧味道。
我最后看了一眼彻底蜷缩成一团、已然失神的陈琦,看了一眼那个在黑暗里依旧闪烁着红光的玻璃箱,一咬牙,将那个刻着星星的塑料棚死死攥在手心,俯身钻进了那个狭窄漆黑的洞口。
身后,铁门被切割开的巨响轰然传来,灼热的气浪和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房间。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的【发送中】图标,在跳出【发送失败】的提示前一秒,微弱地、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那条承载着所有绝望信息的数据包,或许……就在信号被彻底掐断前的最后一微秒,挤了出去?
我不知道。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
我跌跌撞撞地爬出洞口,摔在冰冷粗糙的沥青楼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