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北冰原往南走了半月,冰碴子变成了湿润的雨。官道旁的驿站换了新酒旗,上面绣着朵红绒花,风吹过时,花瓣像是在轻轻颤动。
“前面就是红妆寨了。”向导勒住马缰,指着远处的山坳,“听说寨子里的不谢花,今年开得比往年都艳。”
谢怜摸了摸怀里的金色珠子,珠子贴着心口,微微发烫。灵狐趴在他膝头,爪子上的玉片不知何时少了块缺口,缺口处竟长出点嫩绿的芽,像是初春的草。
快到红妆寨时,路边突然窜出个老妪,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干枯的红绒花。看到谢怜,老妪突然哭了:“是你把阿婉的骨头带回来了吗?她托梦给我,说在北边的冰里冷得慌。”
是红妆寨的人。谢怜刚要开口,老妪已经颤巍巍地从篮底摸出块褪色的帕子,帕子上绣着半朵红绒花,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这是阿婉走前给我绣的,说等她从流沙海回来,就绣完另一半。”
“她回不来了,但她解脱了。”谢怜将金色珠子放在帕子上,珠子突然亮起,帕子上的半朵花竟慢慢晕开,补全了另一半,“你看,她绣完了。”
老妪捧着帕子,泪水滴在花上,干枯的红绒花突然冒出点水汽,像是活了过来。远处的红妆寨里,传来阵阵欢笑声,有人在唱着古老的歌谣,歌词里有“流沙”“冰原”“永不谢的花”。
进了寨子,古祠的门敞开着,里面的帛画被换了新的,画上不再是献祭的场景,而是个金眼少女牵着只小狼,站在盛开的红绒花丛里。祠堂的供桌上,摆着个小小的石盒,里面放着流沙海里找到的银簪碎片,还有断城墟的铜铃、月牙泉的玉坠碎渣。
“是老周摆的。”个穿粗布衫的少年说,“他上个月走了,走前说要把这些东西归在一处,让它们‘认认亲’。”
谢怜拿起石盒,盒底刻着行新字:“所有被风沙吹散的,终会被花开拢住。”
灵狐突然跳上供桌,爪子上的嫩芽蹭了蹭石盒,盒里的碎片竟发出细碎的光,在空中拼出朵完整的红绒花,花瓣上还沾着点极北的雪、月牙泉的水、紫雾森林的露。
“它们合在一起了。”花城轻声道。
离开红妆寨时,雨停了。夕阳把山路染成金红色,路边的不谢花丛里,蹲着个穿绿裙的姑娘,正在给花浇水,发间别着枚蓝宝石发簪,远远看去,像是瑶儿的影子。灵狐对着她叫了两声,姑娘回过头,笑着挥了挥手,手里的水壶洒出点水,落在花上,溅起串彩虹。
向导看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说:“我走了这么多年路,头回觉得,每个地方的风,都在说同一个故事。”
谢怜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金色珠子,珠子已经变得温润,像是块普通的暖玉。灵狐爪子上的嫩芽长大了些,缠着片小小的红绒花瓣。花城握紧他的手,指腹擦过他腕间被风吹乱的红绳:“回家吧。”
风从身后追来,带着红绒花的香、极北的清、月牙泉的润。谢怜回头望了眼,红妆寨的炊烟在暮色中升起,与不夜城的灯火、流沙海的沙脊、紫雾森林的雾霭连成一线,像是条看不见的线,把所有故事串在了一起。
属于他们的旅程,真的结束了。但那些在风沙里、冰雪里、迷雾里埋下的念想,终于在阳光下,开出了永不凋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