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周副厂长把詹春兰叫到办公室,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我同学的回信。他说汪文锋医生在医院风评很好,业务能力突出,人品更是没得挑,是个值得信赖的同志。”
詹春兰有些忐忑地接过信封,心里小声道:“劳您费心了。”
“不过……”周副厂长话锋一转,“他特意提到,汪医生最近婉拒了科室领导介绍的相亲,他还没有把你们的事情给亲朋好友说吗?”
詹春兰的手微微一颤,信封险些掉落:“这……是我要求的,我这边之前还不确定能不能行,不过不行的话也不想耽误他。”
谎话第一次说还有些磕巴,说的越多,也就越熟练了,张嘴就来。
“行吧,你还是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吧,免得他那边担心。”周副厂长有些理解地点点头,又递给她另一个信封:“这里面是单位开的介绍信,还有你的一些证明,拿着这个去海城食品厂找李副厂长吧,我已经跟他交接好了,直接过去就行。”
詹春兰把信封接过来,指尖有点发颤,嘴角止不住往上翘,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把头缓缓低下盯着自己的鞋尖。
“你啊~”周副厂长拍了拍她肩膀:“到了海城,更要像在这里那样,谦虚好学,甚至要更加努力才行。上次你帮他们解了围,人家记你的好,可日子长,得靠真本事才能站稳脚跟。别松劲,拿出点实在东西,别让他们就会有些后悔花这么大力气把你调过去。”
詹春兰点点,给周副厂长深深鞠了一躬:“嗯!我一定努力,争取不给咱糕点厂丢脸。”
周副厂长板着脸:“你又说错了,不是给我们糕点厂丢脸,是给你自己丢脸,你努力也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往后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别人,知道吗?”
詹春兰眨巴眨巴眼睛,把汹涌的泪意逼回去,瓮声瓮气道:“知道了,谢谢周厂长。”
“快去吧,”周副厂长挥挥手,转身面向窗户,“苏梦华同志明天就要过来报到了,这边的工作你要交接清楚。到了那边……常写信回来。”
詹春兰用力点头,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手里紧紧拽着那两封信,挺直脊背,朝办公室走去。
本来,詹春兰是想要请李秀秀和范红英吃一顿分别饭的,可二人拒绝了。
“你马上就要一个人到海城去了,哪里用钱的地方多,就别破费了。”
最后,三人就找了个公园,坐了半天,也没有那么多话要聊,就坐着看看公园的风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话的时候就不说,也不尴尬。
詹春兰微微后仰,感受着秋日阳光恰到好处的暖意。她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到这里来之后,第一次真正地放松。
读书时总有做不完的功课和家务,后来为了工作奔波,每天忙忙碌碌,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工作了之后,三个人都还年轻,都还是热血青年,都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早日作出一番成绩,成为真正的大人。
没想到竟是在离别前夕,她们才找到了这样安逸的节奏。
李秀秀望着远处层叠的青山,声音很轻:\"你还会回来吗?\"
这话问得随意,却让三人都静了一瞬。
“说不准。”詹春兰看着山巅缭绕的薄雾,想起后世四通八达的高铁网络,想起两个城市间朝发夕至的便捷,语气轻松而笃定:“不过,现在从江城到海城要五天,我相信我们国家一定会飞速发展的,到时候从江城到海城,就只需要两个小时了。到时候我想回来就回来,想回去就回去。”
\"两个小时?\"范红英惊讶地睁大眼睛,\"那船得开多快啊?船上的人不会晕船吗?\"
\"不是坐船,\"詹春兰笑着摇头,\"是坐飞机!\"
\"飞机?\"李秀秀倒吸一口气,\"你可真敢想,那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坐的吗?\"
\"那是现在不能,\"詹春兰目光灼灼,\"但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啊!我在食品厂生产更多的糖果卖给外国人,你们在糕点厂生产更多的糕点卖给外国人。用他们的钱去买他们的飞机回来,然后我们的科学家就能研制出自己的飞机。\"
她的声音有些虚幻:\"到时候,大家都能坐飞机,随便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范红英被这番话说得心潮澎湃:\"好!那我们就说定了。你在海城,我们在江城,一起努力生产更多产品,全部卖给外国人!\"
\"对!\"李秀秀也振奋起来,\"我们要让全世界都尝尝中国点心的味道!\"
三个姑娘相视而笑,在夕阳下许下了这个看似遥远却又充满希望的约定。远处,糕点厂的烟囱依然吐着白烟,但此刻在她们眼中,那烟雾仿佛化作了通往未来的轨迹。
詹春兰离开得悄无声息。
那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样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出门,临走前,还通过空间取走了许丽霞藏在衣柜夹层里的积蓄——八百元。这个数目,刚好够支付她这些年在家做牛做马的劳动报酬。
当然,詹春兰还是心善的,她还留了二十三元六角给他们,让他们应应急。
詹家人对此一无所知。许丽霞照例在厨房忙着早饭,詹志强坐在桌前等早餐,詹弘宇还在赖床。他们都以为詹春兰只是去上班了。
第一天没回来,没人放在心上。这年头加班是常事,厂里临时有任务在外过夜也不稀奇。
一个月没回来,许丽霞嘀咕了一句:\"这差出得可真够长的。\"但想到女儿现在在厂里颇受重视,便也没多想。
直到两个月后的一个傍晚,詹志强有事跑到糕点厂找詹春兰,在厂门口被门卫老张拦住:\"找詹春兰?你是她父亲都不知道?詹春兰通知两个月前就调去海城食品厂了!\"
这个消息像一记闷棍,把詹志强打懵了。他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不是为女儿的前程担忧,而是突然想起那个愿意出五百块彩礼的人。对方说过,只要把春兰嫁过去,工作可以留在詹家,等弘宇年龄到了就能顶上,他现在已经初中了,没两年就可以接班了。
\"完了,全完了......\"他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连自行车都忘了骑。
家里,许丽霞听完这个消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这个白眼狼!调走了都不跟家里说一声,白养她这么大了。\"她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去单位闹?人都调走了,都不归江城糕点厂管了。去海城找?来回就要半个月,且不说请不下假,就算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又能怎样?
詹志强抱着头蹲在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了我们要把她嫁给老刘的事?\"
许丽霞猛地抬头,两人面面相觑。
其实詹春兰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恰好在命运转折的关口,迈出了正确的一步。或许是因为,常与范红英这样相处,连带着也沾染了几分好运,让她在不知不觉中,避开了那个早已设好的陷阱。
此刻的海城,詹春兰正站在食品厂分配的单人宿舍里。窗外是陌生的街景,但她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她终于,彻底地,跳出了那个名为\"家\"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