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招待所那间狭小的房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被放在炕桌上,像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不能去。”姜国栋斩钉截铁,眉头紧锁,“来历不明,点名只让你一个人,还只要样品,摆明了有鬼。很可能就是盯上我们这批货,甚至可能是……那边派来钓鱼的。”他意指公安或市管队。
钟清清坐在炕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何尝不知道风险?那个瘦高男人眼神里的算计和窥探,她看得清清楚楚。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针对他们这对“生瓜蛋子”的圈套。
但是……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甘和冒险的光芒,“草皮街的门我们敲不开,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更危险。金老歪出事,原来的渠道断了,我们必须尽快打开新局面。老支书的钱和粮票撑不了几天。”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分析,语气越来越像那个前世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的投资总监:“他只要样品,说明对方也在试探,不敢确定我们的底细和货量。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可以利用这次见面,反试探对方,判断是陷阱还是真正的买家。如果是陷阱,我们只损失一点点样品,立刻撤退。如果是真买家……或许就能搭上线。”
“太冒险了!”姜国栋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躁,受伤的手臂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绷紧,“万一他们不止想要货,还想扣人呢?”
“所以需要你在外围策应。”钟清清看向他,眼神冷静而坚定,“你提前去大榕树附近埋伏,观察情况。如果发现不对,或者我超过约定时间没出来,你不用管我,立刻带着东西离开,想办法回柳溪找老支书……”
“不可能!”姜国栋猛地打断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像被触及了逆鳞的猛兽,“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让钟清清愣住了。两人对视着,昏暗的灯光下,姜国栋的胸膛微微起伏,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翻涌着某种强烈而隐忍的情绪。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半晌,姜国栋先败下阵来,他别开视线,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要去可以,我必须在附近,随时能接应。一旦有变,我说走,必须立刻走。”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钟清清知道这已是极限,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下午,天气闷热。钟清清将一小块约5克的黄金用布包好,揣进内袋。姜国栋提前一小时就消失在外面,不知潜伏在何处。
两点五十分,钟清清独自一人走向镇西头那棵标志性的大榕树。榕树枝繁叶茂,气根垂落,如一道巨大的屏风。树下果然站着一个男人,不是昨晚那个瘦高个,而是一个穿着普通蓝布褂子、面相憨厚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个旱烟袋,看起来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他看到钟清清,上下打量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只是朝旁边一条更偏僻的小巷歪了歪头,示意她跟上。
钟清清的心提了起来,暗暗吸了口气,跟了上去。她能感觉到,似乎有视线从某个角落投来,是姜国栋。
小巷深处是一间不起眼的土坯房。中年人推开门,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草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屋里坐着一个人,正是昨晚那个瘦高男人。他看见钟清清,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小嫂子很准时嘛。东西带来了?”
钟清清没有坐,保持着警惕的距离,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放在两人之间的破木桌上,慢慢打开。
金光微闪。
瘦高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他拿起那小块黄金,仔细掂量,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戥子称了称,还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查看硬度。
整个过程,钟清清都屏息凝神地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成色还行。”瘦高男人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就是量少了点。你们手里,就这点?”
“样品而已。”钟清清稳住声音,“老板想要多少,取决于价格和……安全性。”
瘦高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放下黄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价格嘛,好说。比内地黑市高两成。安全性,就看你们有多大胃口,和……有多大的‘诚意’了。”
他特意加重了“诚意”两个字,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钟清清。
钟清清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诚意我们自然有。但老板的诚意呢?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那边’的人?”她暗示公安。
瘦高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如此直接,随即嗤笑一声:“小嫂子倒是爽快。放心,我陈老五在这条线上混了十几年,靠的就是信誉。要是‘雷子’(黑话:警察),昨晚就直接摁住你们了,还费这劲?”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瞒你说,我主要是做那边(境外)的生意。你这黄货,在这边是烫手山芋,过去那边,就是硬通货。我要的‘诚意’,就是你们得有点……‘过境’的门路。总不能让我一点一点蚂蚁搬家吧?风险太大。”
钟清清的心猛地一跳!对方竟然直接点明了需要“过境”渠道!这是在试探他们是否拥有那张通行证?
她强迫自己冷静,不能轻易暴露底牌:“门路自然有,但得看老板能吃下多少货。量大了,什么都好谈。”
陈老五眯着眼看了她几秒,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真假。半晌,他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数,两百克。一口价,按刚才说的。有门路,下次还可以这个价再吃。”
两百克!正好是他们手头黄金的一半!
这个数量,既显示了对方的实力和胃口,又留有余地,没有一次性要完,显得比较合理,降低了是钓鱼执法(公安通常希望人赃并获所有赃物)的可能性。
钟清清脑中飞速计算。价格比预期高两成,两百克能换回一笔相当可观的现金,足以支撑他们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作为下一步的启动资金。
风险依然存在,但机遇更大。
她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权衡,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交易地点和时间,得由我们来定。”
陈老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爽快答应:“成!小嫂子是爽快人!那就明天晚上,还是草皮街收摊后,具体地点你们定,定了通知我的人就行。”他指了指门口那个憨厚中年人,“他是阿昌,找我跟他说话一样。”
交易初步达成。
钟清清收起那块样品金,没有多留,转身离开。
走出土坯房,重新看到阳光,她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番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无比。
她快步离开小巷,走到一个僻静处,姜国栋如同鬼魅般从一旁闪出,眼神急切地上下打量她:“没事吧?”
“没事。”钟清清摇摇头,快速将情况说了一遍,“……他提到了过境的门路,像是在试探通行证。但出的价和量,看起来又像是真买家。”
姜国栋听完,眉头依旧紧锁:“陈老五……我好像听边境线上的战友提起过这个名字,确实是个老油子,黑白两道都沾点边。但他胃口大,手也黑,跟他交易,是与虎谋皮。”
他看向钟清清:“你答应明天交易了?”
“嗯。地点我们定,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一些。”钟清清点头,“这是我们最快变现的方法。”
姜国栋沉默了片刻,最终道:“好。那就定地点,选一个我们熟悉地形,便于撤离的地方。”
两人开始低声商议明天的交易细节,如何布置,如何应对突发情况。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远处一栋木楼的二楼窗户后,一双眼睛正透过窗缝,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汇合、交谈,然后离开。
窗户后面的人拿起一个老旧的望远镜,又仔细看了看钟清清的背影和侧脸,似乎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放下望远镜,对身后阴影里坐着的一个身影低声说道:
“六爷,看清楚了,就是那女的。虽然换了衣服包了头,但走路的姿势和那双眼睛,错不了。她旁边那男的,应该就是那个受伤的退伍兵。”
阴影里的人“嗯”了一声,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椅子扶手,声音沙哑而冰冷:
“钟老四那个烂赌鬼,临死前倒是没胡说……他这表妹,手里果然有硬货,还可能揣着张‘万能票’(黑话:指通行证)。”
“盯紧他们。明天的交易,照常进行。但是……货,我们要。那张‘票’,更得要。人嘛……”阴影里的六爷冷笑一声,“既然知道了秘密,就别留活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