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初夏,荔湾区的旧街巷闷热而潮湿,空气中混杂着骑楼老屋的砖石味、珠江水汽和远处街市的喧嚣。
钟清清和姜国栋穿梭其间,目光掠过一家家或大或小的玉器铺、加工档。
他们并不急于进那些门面光鲜的大店,反而更留意那些藏在深巷、看似不起眼的小作坊。
一日,行至一条名为“宝源坊”的窄巷深处,一阵极有韵律的“沙沙”声吸引了钟清清的注意。
那声音沉稳而富有耐心,源于一家门楣低矮、仅容一人转身的小铺。铺面没有招牌,只在门边挂着一块小木牌,用毛笔写着个“石”字。
钟清清示意姜国栋稍候,自己悄悄站在门口向内望去。
只见一位老师傅,约莫六十岁年纪,头发花白,身形精瘦,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正埋首于一台老旧的手摇雕刻机前。
他鼻梁上架着副用胶布缠着腿的老花镜,神情专注至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手中那块灰扑扑的玉料和那枚飞速旋转的砣针。
吸引钟清清的,正是他手下渐渐成型的作品。那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仅仅是一块普通常见的青白玉而已。然而,就在这平凡无奇的玉石上,却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技艺。
只见那玉石在他的指尖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逐渐显露出了一枚莲蓬的形状。那莲蓬栩栩如生,莲子颗颗饱满圆润,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莲蓬上脱落下来。
更让人赞叹的是老师的刻刀(砣针)功夫。他的手稳如泰山,每一次落下都精准无比,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浪费。
他巧妙地利用了有限的玉料,将每一处细节都雕琢得恰到好处,使得这枚莲蓬无论是从整体还是局部来看,都堪称完美。
钟清清不禁被这精湛的技艺所折服,她忍不住轻声赞叹道:“老师傅,您的手艺真是太好了!”
老师傅闻声抬起头,眼神从最初的专注转为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看到门口站着一位眉眼清正、语气诚恳的年轻姑娘,那点不悦又消散了。
他放下工具,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用带着浓重西关口音的白话回道:“靓乜嘢吖,揾啖饭食嗻。”(好什么呀,混口饭吃罢了。)语气里带着老匠人特有的谦逊和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
钟清清前世经常到粤省、香江出差,也有同事是大湾区的,所以对白话并不陌生,甚至日常交流都可以用白话。只是为了不在姜国栋面前露馅,还是要装作勉强听懂的样子。
笑着走近两步,目光落在工作台上一件刚刚完成打磨的俏色蜗牛小摆件上。
蜗牛壳利用玉料上一点天然的黄翡雕成,肉身为白肉,触角纤毫毕现,憨态可掬。“这件也很可爱,活灵活现的。”
老师傅见她眼光独到,语气也缓和了些:“后生女,识货喔。呢啲系边角料雕嘅,唔值钱,自己攞来玩下。”(小姑娘,识货啊。这些都是边角料雕的,不值钱,自己拿来玩玩。)
“料子不重要,师傅的心思和手艺才是宝。”钟清清真诚地说。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老师傅的心坎里。
他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打量了一下钟清清和门外气质不凡的姜国栋:“你哋唔系本地人?睇玉器?”(你们不是本地人?看玉器?)
姜国栋此时也走了进来,递上一支当时还算稀罕的过滤嘴香烟:“老师傅,我们从北边来的,姓姜。这位是我妹妹,清清。确实对玉器很有兴趣,想找个靠谱的师傅合作。”
老师傅看着香烟,神色未变。接过烟,指了指屋里堆放的玉料粉尘:“我姓石,街坊都叫我石叔。合作?有乜好合作?”(我姓石,街坊都叫我石叔。合作?有什么好合作的?)
钟清清从随身布包里,小心地取出一块用软布包着的冰种飘花小料,鸡蛋大小,质地细腻,飘着几缕灵动的翠绿花。“石叔,你看下,如果这块料交给你,你会怎么做?”
石叔一看到那块好料子,他的眼睛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突然亮了起来,仿佛饿极了的人看到了一桌丰盛的美食。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料子,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像捧着宝贝一样,慢慢地走到门口的光亮处,那里的光线充足,可以让他更清楚地观察料子的细节。他把料子放在手心里,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料子的质地和纹理。
接着,他将料子举到眼前,对着光仔细地看了又看,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自语:“冰种……飘绿花……底子干净……好料啊好料!”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叹和喜悦,仿佛发现了一件无价之宝。
石叔沉吟了片刻,眼中闪烁着创作的光芒。他开始在脑海中构思如何将这块料子雕刻成一件精美的作品。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设计方案。
“如果是我来雕刻,我会随形就势,利用料子的天然形状和纹理,雕刻一个‘荷塘清趣’的主题。”他指着料子的某个部位说,“这里可以做成荷叶,这里巧妙地利用绿色的飘花,雕一只蜻蜓……嗯,不过要找一个功底好的抛光师傅才行,这样才能把作品的细节展现得更加完美。”
看着石叔瞬间迸发的热情和清晰的构思,钟清清和姜国栋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次找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