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阳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前所未有的深沉。
没有冰冷的金属回响,没有绝望的哀嚎呓语,也没有那个模糊的求救信号。只有一片温暖、安稳、厚重的黑暗,如同回归母体般将他温柔地包裹。老敖的符药起了作用,暂时隔绝了外界绝大部分的灵性干扰,让他近乎枯竭的神魂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当他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雪后的阳光透过装着铁栏杆的小窗,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几块苍白的光斑。
他动了动,感觉身体像是被重新组装过,依旧虚弱,但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冷刺痛和头脑欲裂的胀痛感减轻了大半。喉咙干得冒火。
“醒了?”王建国沙哑却难掩关切的声音立刻响起。他一直守在床边,眼睛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他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喂儿子喝下。
“爸…”王清阳的声音依旧微弱,但清晰了许多,“…这是哪儿?我们…安全了吗?”
“暂时…算是安全了。”王建国叹了口气,简单将目前的情况说了说,包括与伊万诺夫达成的脆弱协议和老敖的救治。
王清阳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暂时不用再被枪指着,也不用再面对地底那恐怖的东西,小小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根老祖宗灵须依旧贴着皮肤,温温的,不再滚烫,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另一只手里,那枚柳叶玉石也被父亲细心地塞回了他的衣襟内。
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推开。老敖和伊万诺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老敖的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一些,但眼神中的凝重未减。他上前检查了一下王清阳的脉象和瞳孔,点了点头:“…药力化开了,魂魄暂时稳住了。但根基的亏空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回来的,需要静养和后续调理。”
伊万诺夫的目光则落在王清阳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难以言喻的探究。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孩子,感觉怎么样?”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
王清阳有些畏惧地点点头:“…好多了…谢谢…”
伊万诺夫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和一些俄文文件。“…根据你昨天提供的…信息,”他斟酌着用词,“我们进行了一些内部的核查。虽然无法直接锁定目标,但确实缩小了范围。”
他将一张照片推到王清阳面前。照片是在某个类似实验室或档案室的地方偷拍的,一个穿着苏联校级军装、背影微胖的男人,正在与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看不清面容的人低声交谈。背景的架子上,隐约能看到一些奇特的、非标准的仪器部件。
“…对这个人,有印象吗?或者…感觉?”伊万诺夫紧盯着王清阳的反应。
王清阳茫然地看着照片,摇了摇头。照片是静态的,而且只是一个背影,他无法产生任何“感觉”。
伊万诺夫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他又拿出几张文件,上面是一些复杂的地形图和能量扫描图,指向鬼哭岭及周边区域。
“…关于地下的那个…‘东西’,”伊万诺夫指了指图纸上标注的几个红点,“…这是我们目前监测到的几个能量异常最强烈的点。你能…‘感觉’到它们吗?或者,有没有哪个点让你特别…不舒服?”
这一次,王清阳的反应明显了一些。当他的目光扫过其中一个位于鬼哭岭核心区域偏北的红点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甚至微微向后缩了一下。
“…这里…”他小声说,“…这里…好像有个…‘洞’…一直在往外冒冷气…还有…很难过的声音…”
伊万诺夫和老敖对视一眼,神色都是一凛。那个点,正是部门档案中记录的、“深阱”能量泄露最疑似的主通道口之一!也是“影爪”活动最频繁的区域!
伊万诺夫迅速收起文件,心中已然有数。这个孩子的价值,远超他的想象!他不再试图追问更多,以免再次刺激到他。
“…很好。”伊万诺夫站起身,“…你们暂时就在这里休息。需要什么可以和守卫说,但仅限于基本生活需求。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这栋建筑。”
他看向老敖:“…你需要的其他药材,已经在路上。希望你能尽快让他恢复到…可以更稳定提供帮助的状态。”
老敖淡淡回应:“…循序渐进,急不得。揠苗助长,只会毁了这唯一的‘钥匙’。”
伊万诺夫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相对平静。
王清阳每天按时服用老敖调制的符药,身体和精神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虽然偶尔还是会做噩梦,听到一些模糊的杂音,但比起之前的痛苦,已然好了太多。老敖也开始传授他一些最基础的凝神静心、收敛自身气息的小法门,虽然效果甚微,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王建国则负责照顾儿子的起居,忧心忡忡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哨所里的俄国士兵对他们保持着距离和警惕,但基本的衣食供应没有短缺。
然而,这种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伊万诺夫变得异常忙碌,进出哨所的频率很高,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哨所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巡逻的士兵增加了,各种通讯和仪器调试的声音也频繁了许多。
老敖透过窗户,时常望着鬼哭岭的方向,眉头紧锁。
“…能量波动越来越频繁了…”一次送饭的士兵离开后,老敖低声对王建国说,“…虽然很微弱,但瞒不过我的感应…地底那东西…越来越‘烦躁’了…”
“是‘影爪’又在搞鬼?”王建国心惊肉跳地问。
“…八九不离十。”老敖面色凝重,“…而且,伊万诺夫那边…恐怕也不顺利。”
果然,当天晚上,伊万诺夫再次来到医务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们损失了一个小队。”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派去监视北侧异常点的人…全部失联了。现场没有战斗痕迹,没有血迹…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老敖眼神一凝:“…是邪术。或者…空间扭曲。那地方的能量场已经极不稳定,‘影爪’肯定在那里布置了什么东西。”
伊万诺夫一拳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莫斯科那边也在施压!那个鼹鼠…他肯定察觉到了我在暗中调查,开始给我设置障碍,甚至倒打一耙!指控我擅自与不明身份者接触,危害国家安全!”
他喘着粗气,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必须尽快拿到确凿的证据!否则,不仅查不出鼹鼠,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他以‘叛国罪’清理掉!”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王清阳,那眼神让王建国下意识地把儿子护在身后。
“…孩子,”伊万诺夫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我需要你再试一次!像上次那样…‘看’一看那个地方!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我的人怎么样了!”
“不行!”王建国立刻反对,“敖大哥说了,他不能再…”
“…这是最后的机会!”伊万诺夫低吼道,“…否则,我们全都得完蛋!包括你们!”
王清阳被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
老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强行让他再次灵视,太危险了。地底那东西的状态极不稳定,‘影爪’也可能布置了针对灵觉的陷阱。”
“…那怎么办?!”伊万诺夫几乎是在咆哮。
老敖目光闪烁,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看了看瑟瑟发抖的王清阳,又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夜色。
“…有一个折中的办法…”他缓缓说道,“…不需要他主动去‘看’…而是由我…借助他灵觉天赋对那种能量的天然敏感性,进行一次‘共感’…”
“…我施法,将我的部分意识临时与他连通,以他的灵觉为‘雷达’,扫描那个区域…这样,大部分的反噬和冲击,会由我来承受…”
伊万诺夫眼睛一亮:“…成功率有多高?”
“…五五之数。”老敖实话实说,“…而且,我只能感知到能量层面的异常和大致轮廓,无法像他那样‘看’到具体的影像和细节。并且,一旦被发现,我们两个都可能遭到重创。”
伊万诺夫死死盯着老敖,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你需要什么?”最终,他咬牙问道。
“…一间绝对安静的房间,他贴身的物品一件,还有…”老敖的目光扫过伊万诺夫腰间,“…你的一滴血。”
“…我的血?”伊万诺夫一愣。
“…你是此地权限最高的负责人,你的气息与这片土地的联系最深。需要你的血为引,才能最大限度地‘欺骗’过那里的能量场,降低被发现的几率。”老敖解释道。
伊万诺夫犹豫了片刻,最终猛地抽出那把兽骨短刃(之前被收缴,后又还给了老敖),在自己的指尖划了一下,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在老敖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空白黄符上。
鲜血滴落,迅速被黄符吸收,留下一个暗红的印记。
老敖拿起王清阳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柳叶玉石,握在手中,对王建国道:“…看好他的身体。无论发生什么,不要让人打扰我们。”
他又对王清阳温和地说:“…孩子,别怕。放松精神,就像平时努力不去听那些声音一样,这次…稍微‘借’一点你的‘耳朵’给敖伯伯用用。”
王清阳虽然害怕,但还是信任地点了点头。
老敖让王清阳盘膝坐好,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将那滴了伊万诺夫鲜血的黄符贴在额头,双手紧紧握住那枚柳叶玉石,闭上了眼睛,口中开始吟诵起更加古老晦涩的咒文。
渐渐地,老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缓慢,身体仿佛石化了一般,只有额头的黄符微微闪烁着微光。
王清阳也感觉一股困意袭来,但不是之前那种痛苦的昏沉,而是一种轻柔的、仿佛灵魂要脱离身体飘起来的感觉。他努力按照老敖说的,放松自己。
伊万诺夫和王建国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老敖的身体猛地一震!额头的黄符无火自燃,瞬间化为灰烬!
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滚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冲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王清阳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向后倒去,被王建国一把抱住。他虽然昏迷,但小小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敖大哥!”王建国惊呼。
伊万诺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老敖猛地睁开了眼睛!
哇的一声,他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向后倒去,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伊万诺夫急切的追问。
老敖喘着粗气,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鬼哭岭的方向,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门…门要开了!” “…他们…他们不是在唤醒它…” “…他们是在…‘献祭’!用活人的生魂和地脉精气…强行腐蚀和撬动…‘门’的封印!” “…刚才失踪的那些人…已经成了…第一批祭品!” “…而那扇‘门’后面…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任何东西…” “…那是…‘虚无’!是…‘归墟’!是连光和时间都能吞噬的…绝对‘空’的领域!” “…那金属巨物…根本不是造物…它是…‘门栓’!是堵住那个‘洞’的…塞子!” “…‘影爪’和那鼹鼠…他们想拔掉这个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