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军哨所的医务室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老木头和铁锈的陈旧气息。王清阳被安置在一张狭窄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粗糙但还算干净的军毯。一名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的军医刚刚给他做了初步检查,注射了一针镇静剂,此刻正用生硬的中文对守在床边的王建国和老敖交代情况。
“…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冻伤,体温偏低,极度虚弱…像是受到了严重惊吓和某种…能量冲击?”军医的词汇有些匮乏,显然无法准确描述王清阳的状态,但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脑电波非常活跃,甚至…混乱。生理指标不稳定,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需要密切观察,静养。”
王建国连连点头,心稍微放下一点,但听到“脑电波混乱”,又揪了起来。他知道,那绝不仅仅是惊吓。
军医交代完,又看了一眼旁边气场冰冷的伊万诺夫,得到默许后,便收拾东西离开了,留下两个士兵守在医务室门口。
伊万诺夫踱步到床前,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昏迷中依然眉头紧锁、不时抽搐一下的王清阳,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他什么时候能醒?我需要‘证据’。”
老敖正用热水小心擦拭王清阳额头的冷汗,头也没抬:“…急什么…‘鬼眼’通幽,窥探那种层面的东西,消耗的是神魂之力…强行唤醒,看到的只能是碎片和虚影…甚至可能把他彻底逼疯…到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
伊万诺夫脸色阴沉了几分,但并未反驳。他见识过“异常现象”的棘手程度,知道有些事确实欲速则不达。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给你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如果他还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你们就一起去军事监狱里慢慢休养吧。”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铁靴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拘留室的条件比之前稍好,至少有了基本的保暖和食物。王建国勉强吃了些黑面包和热汤,身体暖和了一些,但全部心思都挂在儿子身上。他握着王清阳冰凉的手,一遍遍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希望能将他从噩梦中拉回来。
老敖则坐在角落,闭目眼神,双手依旧在袖中微微掐动,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感应着什么。他那被归还的零碎物品就放在手边,包括那几个不起眼的小药袋和兽骨短刃。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淌。
王清阳的梦境却如同沸腾的油锅。
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梦,没有连贯的画面和情节,只有无穷无尽的、破碎的感官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
· 触感: 冰冷!极致的、深入骨髓灵魂的冰冷!仿佛被浸泡在万年冰髓之中,又像是被镶嵌在巨大的、永不融化的冰墙里。还有一种沉重的、金属的束缚感,紧紧箍着他的四肢百骸,动弹不得。
· 听觉: 混乱!庞杂!无数扭曲的声音交织叠加,形成一种足以逼疯任何正常人的恐怖合鸣:
· 尖锐高频的、非人的嘶鸣和摩擦声,像是某种巨大机械在不规则地运转,又像是无数金属碎片在疯狂刮擦。
· 低沉浑厚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嗡鸣与搏动,咚…咚…咚…缓慢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每一次搏动都震得他灵魂发颤。
· 无数模糊的、用各种他听不懂的语言(有些甚至不似人类语言)发出的哀嚎、哭泣、诅咒和疯狂的呓语。这些声音充满了痛苦、绝望、怨恨和不甘,如同地狱深渊的回响。
· 而在这一切噪音的底层,那个微弱却执拗的“信号”依旧在持续,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不肯熄灭:
· “…镜…我…”
· “…抑…或…”
· “…救…我…”
· “…禁…我…” 音节模糊不清,含义难以分辨,但其中蕴含的那种极致的孤独、渴望以及一丝…微弱的指引,却清晰地传递到王清阳的意识核心。
· 视觉: 一片混沌的黑暗。偶尔,会炸开一些极其短暂、扭曲破碎的“影像碎片”:
· 无尽的、泛着幽蓝微光的金属管道和舱壁,冰冷而死寂。
· 一闪而过的、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复杂机械结构,布满各种指示灯和符文(既有科技感,又带着诡异的神秘学风格)。
· 一只巨大、冰冷、毫无生机的…瞳孔?猛地睁开,又瞬间消失。
· 扭曲翻滚的、如同石油般的漆黑阴影,其中似乎包裹着无数痛苦的人脸。 这些碎片化的视觉信息非但不能提供任何有效情报,反而加剧了他意识的混乱和痛苦。
他的灵魂仿佛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这冰冷诡异的“地狱”中沉浮,承受着无尽的折磨;另一半则残留在身体里,本能地汲取着那根滚烫的老祖宗灵须传来的微弱暖意,以及…来自父亲手掌的、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温度。
“…爸…爸…” 昏迷中,他无意识地发出极其微弱的呓语,眼角渗出一滴冰冷的泪珠,瞬间滑落。
王建国猛地一颤,几乎要跳起来:“清阳!爸在!爸在这儿!” 他紧紧握住儿子的手,声音哽咽。
老敖也睁开了眼睛,目光凝重地看向王清阳。他注意到,王清阳贴身衣服里,那根灵须散发出的热量似乎更加明显了,甚至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一丝微烫。而王清阳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紧紧攥住了那枚柳叶状的玉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灵物护主…也在尝试沟通…” 老敖低声自语,“…但那地方的‘污染’太强了…孩子的魂魄太弱…几乎要被同化和撕裂…”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王清阳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像是触电一般!他双眼紧闭,喉咙里却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咯咯”声,完全不似人声!
他的额头,皮肤之下,一点幽蓝色的、极其微弱的光芒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几乎在同一瞬间!
呜——!!!呜——!!!呜——!!!
整个俄军哨所,凄厉刺耳的防空警报毫无预兆地、疯狂地炸响!声音穿透厚厚的墙壁,震得人耳膜生疼!
“怎么回事?!”王建国大惊失色。
医务室外的走廊瞬间传来密集、慌乱奔跑的脚步声和俄语士兵们惊恐的喊叫。
老敖脸色剧变,猛地扑到医务室那扇小小的、装着铁栏杆的窗户边,向外望去。
只见哨所外围,沿着广袤的冰封森林和雪原,十几台巨大的探照灯原本规律扫射的光柱,此刻如同疯了一般毫无规律地胡乱晃动、闪烁!更远处,边境线上那些监视塔楼的灯光也都在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整个区域的电力系统似乎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无法解释的强烈干扰!
哨所内部,灯光也开始疯狂闪烁,电压极其不稳,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不是袭击!”老敖瞬间判断出来,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是能量脉冲!极其强大的、混乱的灵性能量脉冲!从地底来的!”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床上再次陷入死寂、但额头那点幽蓝光芒再次微弱闪烁了一下的王清阳,瞳孔骤缩:
“…是那东西!地底那东西!它…它被刺激到了!或者…它正在尝试…‘回应’什么?!”
伊万诺夫带着几个士兵,脸色铁青地冲进了医务室,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不是普通的军事袭击。当他看到床上情况极不稳定的王清阳,以及老敖那无比严肃的表情时,瞬间明白了什么。
“是他?!他引起的?!”伊万诺夫又惊又怒,手再次按在了枪套上。这场面太大了,根本无法掩盖!
“…放屁!”老敖毫不客气地厉声反驳,此刻他也顾不得掩饰了,“…是你们地底下藏着的那个‘大宝贝’自己发了疯!这孩子…这孩子只是太过敏感,像是一根‘天线’,被动地接收到了它的‘疯话’!甚至可能…是它主动在尝试拉扯他的灵觉!”
仿佛为了印证老敖的话,王清阳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这一次,几个清晰的、扭曲的、夹杂着电流杂音般的俄语单词,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3…ha…n…дn…”(“找…到…”) “…c…лo…ma…n…”(“打…碎…”) “…或…者…解…放…”(中文)
最后几个字,竟然是清晰的中文!
伊万诺夫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这几个单词,尤其是前两个破碎的俄语词汇,与他所在部门高度机密档案里记录的、之前数次微弱能量爆发时截获到的、无法破译的异常信号片段,高度吻合!
而最后那句中文“或者解放”,更是带来了无穷的想象和…恐惧!
眼前这个昏迷的中国少年,竟然真的能“听到”地底那东西的“声音”!甚至能进行某种程度的“转译”!
警报声还在疯狂呼啸,灯光仍在剧烈闪烁,整个哨所乱作一团。
伊万诺夫看着痛苦不堪的王清阳,眼神剧烈变幻,之前的怀疑、威胁和算计,在这一刻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毛骨悚然的可能性所取代。
他猛地对着手下咆哮:“快!去叫军医!给他用最好的镇静剂!稳定他的情况!快!”
然后他转向老敖,语气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让他停下来!至少…让他能控制住!不能再让情况恶化了!”
老敖看了一眼窗外混乱的景象,又看了看床上仿佛成为风暴中心却毫不知情的王清阳,面色无比沉重。
“…停不下来…”他缓缓摇头,声音干涩,“…除非…地下的东西安静下来…或者…”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睛看向伊万诺夫:
“…或者,你们把我们立刻送回江对面,离这里越远越好。但那样,你们就永远别想知道,那东西到底在说什么,又想干什么了。”
伊万诺夫脸色难看至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送走,危机可能暂时缓解,但巨大的隐患和谜团依旧存在,莫斯科的“鼹鼠”和“影爪”的威胁也未解除。
留下,这个中国少年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再次引爆地下的恐怖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而此刻的王清阳,在强效镇静剂的作用下,身体的抽搐缓缓平息,再次沉入那片充斥着冰冷金属回响和绝望呓语的深层意识之海。
那个微弱的求救(或禁制?)信号,依旧在固执地重复着:
“…镜…我…” “…救…我…” “…抑或…” “…禁…我…”
这一次,他模糊地感觉到,那信号的源头,似乎…并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