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所内的混乱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那凄厉的警报声和疯狂闪烁的灯光,如同一个失控巨人的脉搏,剧烈地搏动,最终在一声仿佛电力系统超载的沉闷爆响后,骤然停息。
一切重归死寂。
只有应急灯惨白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烟雾弥漫、一片狼藉的走廊和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声。
医务室内,强效镇静剂似乎起了一些作用。王清阳身体的剧烈抽搐平息了,但那额头上幽蓝的闪光却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若隐若现。他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得透明,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在刚才那场诡异的“共鸣”中被抽走了。
伊万诺夫脸色铁青,对着通讯器用俄语咆哮着,似乎在询问损失情况和能源恢复时间。得到回复后,他烦躁地掐断了通讯,目光再次落到王清阳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忌惮、贪婪、还有一丝绝境中看到非常规手段的疯狂希冀,交织在他脸上。
老敖说得对,送走他们,只是暂时掩盖问题。地下的那个“东西”显然已经被某种力量激活,或者说,其固有的“活性”正在不断增强。常规手段根本无法探测和理解它,更别说控制了。而这个中国少年,是迄今为止出现的唯一一个能与之产生“交互”的存在,哪怕这种交互是如此的危险和不稳定。
“…他怎么样?”伊万诺夫的声音有些沙哑,问向刚刚被紧急召来、惊魂未定的军医。
军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检查着王清阳的脉搏和瞳孔:“…镇静剂起效了…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非常虚弱…大脑活动依旧异常活跃…这…这根本不是医学能解释的情况!”
伊万诺夫挥挥手让军医出去,然后死死盯着老敖:“…刚才那动静…真的是地下的‘它’引起的?因为他?”
“…是,也不是。”老敖走到床边,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王清阳的额头,那点幽蓝微光似乎感应到他的触碰,微微波动了一下,“…是地下的东西自身能量的周期性喷发或不稳定…而这孩子…他的灵觉像是一根过于敏锐的天线,被动接收并…一定程度上放大和转译了这种波动。甚至…可能无意间…触碰到了它的某个‘开关’或‘伤口’。”
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直视伊万诺夫:“…现在,你还觉得我在骗你吗?还觉得他只是个普通的非法越境者?”
伊万诺夫沉默了。事实胜于一切雄辩。刚才那场近乎超自然的混乱,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刚才说的单词…是什么意思?”伊万诺夫艰难地问道,他指的是王清阳无意识吐露出的俄语和中文碎片。
老敖摇了摇头:“…破碎的信息,难以解读。‘找到’、‘打碎’、‘解放’…这更像是一种强烈情绪和意图的宣泄,而不是具体的指令。地下的那个存在,它的‘思维’方式可能完全不同于人类,这些词汇只是通过孩子的灵觉,被勉强翻译成了我们能理解的形式。”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要么极度渴望摆脱某种束缚…要么…就是在警告靠近它的所有人…远离,或者毁灭。”
伊万诺夫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部门的绝密档案里,关于这个位于边境地下的巨大异常造物(代号“深阱”),记载寥寥,且大多语焉不详,只提到其历史极其悠久,能量反应奇特且极度危险,任何尝试深入勘探的行动均告失败,甚至引发了一系列灾难性事故。近年来,“深阱”的能量波动越来越频繁和剧烈,与之相伴的,则是“影爪”等神秘组织在边境地区异常活跃。
他原本以为“影爪”只是想利用“深阱”的能量做文章,但现在看来,他们的目标可能更疯狂——他们想“找到”、“打碎”或“解放”它?!
而莫斯科高层里的那只“鼹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伊万诺夫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正在裂开的冰面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好。”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相信你们的价值。我会向上级申请最高权限,给予你们‘特殊顾问’的身份,暂时留在境内配合调查。”
他话锋一转,语气极其严厉:“但是!你们的一切行动必须在我的严密监控之下!未经允许,不得离开指定区域,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一旦我发现你们有任何不利于我国安全的行为…”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杀意说明了一切。
老敖点了点头:“…可以。但我们有条件。”
“说。”
“…第一,确保这孩子的安全和基本治疗,他需要安静和合适的药物调养,而不是你们那些蛮横的镇静剂。” “…第二,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朱砂、黄纸、陈年糯米、特定的草药…单子我稍后开给你。这些是稳定他魂魄、隔绝杂乱干扰的必要之物,不是武器。” “…第三,”老敖的目光锐利起来,“…我要知道你们掌握的、关于‘影爪’和你们内部那个‘鼹鼠’的所有情报。合作,需要诚意,也需要知道敌人是谁。”
伊万诺夫脸色变幻,显然在权衡。最终,他咬了咬牙:“…前两条可以。第三条…我只能提供我能接触到的、不涉及最核心机密的部分。并且,需要根据你们的进展逐步透露。”
“…成交。”老敖知道这已经是对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暂时的合作协议,在这充满猜忌和危机的情况下,勉强达成。
王建国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点,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被枪毙或者扔进军事监狱了。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小心翼翼地给王清阳喂了点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哨所逐渐恢复了基本秩序和电力。王清阳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但似乎平稳了一些,额头那点幽蓝光芒也彻底隐去。
老敖开出的单子被伊万诺夫派人火速去准备,虽然有些东西在边防哨所很难搞到,但以他的权限,还是想办法从附近城镇调集了一部分。
夜幕降临,边境的严寒再次笼罩大地。
在王建国的坚持下,他留在医务室陪夜。老敖则被安排到隔壁房间休息,门口有士兵看守。
夜深人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森林里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王建国趴在儿子床边,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他看着儿子沉睡中依然稚嫩却带着痛苦痕迹的脸庞,心如刀割。这一切,本不该由一个孩子来承受。
就在这时,王清阳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王建国立刻屏住了呼吸。
王清阳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 initially 是空洞而迷茫的,仿佛无法聚焦。
“…爸…?”他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
“哎!爸在!爸在!”王建国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连忙凑近,“清阳,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王清阳的眼神逐渐凝聚,看清了父亲焦急的脸庞,又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陌生的环境,记忆如同碎片般逐渐拼凑。
“…冷…”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好吵…”
“吵?哪里吵?”王建国一愣,外面只有风声。
“…地底下…好多人在哭…在喊…”王清阳的眼神流露出恐惧,声音发抖,“…还有…那个声音…一直在叫我…”
“什么声音?叫你什么?”王建国的心提了起来。
王清阳努力回忆着,小脸皱成一团:“…听不清…好像…好像是…‘镜我’…?又好像是…‘救我’…?”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猛地抓住父亲的手,呼吸变得急促:
“…爸!我还‘看’到了!虽然很模糊…像做梦一样…”
“…我看到…一个好大好大…像铁山一样的…东西…埋在很深很深的冰下面…” “…它好像在动…里面…里面好像关着什么东西…” “…还有很多黑色的…像影子一样的人…围着它…在敲打…在念咒…” “…还有一个…穿着像他们一样衣服的人…”他指了指门外,意指俄国军人,“…但是…他的影子是歪的…笑的样子很可怕…他在给那些黑影子指路!”
王建国听得寒毛直竖!儿子描述的前半段,像是地底那个恐怖造物和“影爪”的活动,而最后那句…分明指向了伊万诺夫提到的内部“鼹鼠”!
王清阳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仿佛再次被梦魇攫住:“…然后…然后我就感觉…有东西发现我在‘看’它了!…一道蓝光…好冷…好可怕…朝我冲过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的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王建国连忙抱住他:“不怕不怕!都过去了!爸在这儿!敖伯伯也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儿子的“鬼眼”,在无意识状态下,竟然能窥探到如此多、如此具体的秘密!这能力太过骇人,也太过危险!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老敖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脸色无比凝重。他身后,站着同样面色严峻的伊万诺夫——看来守夜的士兵第一时间通知了他。
伊万诺夫走进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王清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孩子,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穿我们军装、影子是歪的人…你能认出他吗?或者…记得更多细节吗?”
王清阳被突然出现的伊万诺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父亲怀里缩了缩,茫然地摇头:“…看不清脸…只知道…他很害怕那个地方…但又很恨…很想把它砸开…感觉很复杂…”
伊万诺夫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
虽然信息依旧模糊,但却印证了他最深切的恐惧——内部确实有高层叛徒,并且与“影爪”合作,目标直指“深阱”!
老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伊万诺夫先生,‘影爪’和你们的‘鼹鼠’,动作比我们想象的更快。他们恐怕…已经快要找到进入或者激活那东西的关键方法了。”
他看向床上虚弱不堪的王清阳,眼神复杂:
“…而这孩子…恐怕已经成为他们计划中,一个意料之外的…同时也是他们极度渴望得到的…‘钥匙’…或者…‘祭品’。”
医务室内,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王清阳似乎感应到了那无形的危险,将父亲的手握得更紧,小小的身体在军毯下微微发抖。
窗外,边境的夜,更加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