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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向日葵种子是街角一个流浪汉塞进我手里的。

雨水沿着他破旧外套的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固执地伸着那只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异常饱满的向日葵种子。

“种下它,你会看见不一样的世界。”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我本该把这当作疯子的胡言乱语,继续走向地铁站,回到我那整洁但乏味的公寓。

但那一刻,不知为何,我竟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枚种子。

它比普通向日葵种子大上一圈,表面有着黑曜石般的光泽,摸起来微微发热。

“这是什么?”我问。

流浪汉没有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留下一句话后转身准备离开:“等它开花,回来找我。”

我低头端详掌心的种子,再抬头时,那人已消失在雨幕中。

回到家,我把种子放在茶几上,很快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一周后大扫除时,才重新发现它。

窗外阳光正好,我心想种棵向日葵也不错,便找了个陶土花盆,填上营养土,仔细将种子埋了进去。

第二天早晨,一株嫩芽已破土而出,茎秆粗壮得不自然。

到了第三天,它已经长到半米高,叶片大如蒲扇,脉络中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纹路。

一周后,这株向日葵已经齐腰高,花盘紧紧包裹,尚未开放。

它生长得太快了,快得令我不安。

更让我感到不安的是,我发现自己对这株植物产生了不正常的依恋,远超过我对向日葵的喜爱。

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下班后也迫不及待回家照料它。

我取消了与朋友的聚会,推掉了公司的加班,只为多陪在这株向日葵身边。

它的叶片有时会无风自动,轻轻摩擦我的手臂,那触感既温暖又令人莫名安心。

“我一定是疯了,”我对着空荡荡的公寓自言自语。

第十五天,花盘开始绽放。

不是常见的明黄色,而是近乎橙红色的花瓣,细长而卷曲,像燃烧的火焰。

花盘中央是密密麻麻的深褐色管状花,排列成一种奇异的几何图案,看久了会让人头晕目眩。

第二十一天的夜晚,我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惊醒。

我蹑手蹑脚走到客厅,眼前的景象让我僵在原地。

向日葵的花盘中央,那些管状花正在缓慢地移动、重组,最终形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占满了整个花盘中心,瞳孔是深邃的黑色,周围环绕着暗金色的虹膜,里面似乎有流光转动——它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本该尖叫,逃跑,拿剪刀把它砍断。

但当我与那只眼睛对视时,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我——它很美,美得诡异又恐怖。

瞳孔深处仿佛有星云旋转,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躺在乡下草地上看到的银河。

“你好。”我轻声说,声音颤抖。

它的眼睛眨了一下,厚厚的眼睑横向闭合,又缓缓睁开。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交流在空气中流动,不是通过语言,而是一种更原始的直接感应。

我感到它认识我,了解我,甚至比我自己更懂我。

那一夜,我坐在向日葵前,与它对望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去找那个流浪汉。

他说过“等它开花,回来找我”,现在我知道这话的意思了。

街角空无一人,我问附近商铺的店员,是否见过一个流浪汉。

他们纷纷摇头,只有一个便利店店员回忆道:“你说的是那个穿深绿色破外套的?他大概半个月前就不见了。不过之前他确实一直在这附近转悠。”

我失望地转身准备离开,店员又叫住了我:“对了,他有一次跟我提过他住在哪——说是在‘朝花农场’后面的空地上。但那地方废弃很久了,早就没有什么农场了。”

凭着手机地图和店员的模糊指示,我找到了通往所谓“朝花农场”的路。

那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隐没在一片白桦林后。

越往里走,周围的空气越发凝滞闷热,与这个季节应有的凉爽格格不入。

奇怪的是,路边的野草中开始出现零星的向日葵,它们的花盘中央都有同样的眼睛,随着我的移动而转动,视线黏在我身上,如影随形。

小径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挂着的锁早已腐蚀断裂。

我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我愣在原地——一片无边无际的向日葵花田展现在我面前,每一株都比人还高,花盘中央全都长着那只独特的眼睛。

它们齐刷刷地转向我,成千上万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花田中央隐约可见一栋破败的农舍。

我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踏入了这片花田。

脚下的土壤松软异常,踩上去有种不祥的弹性。

向日葵的茎秆相互纠缠,形成一道道障碍,我不得不像游泳一样拨开它们前进。

那些眼睛紧盯着我,瞳孔随着我的移动而微妙调整。

走了约莫十分钟,我回头一看,心沉了下去——身后的花丛已经合拢,看不出任何走过的痕迹,我彻底迷失了方向。

“跟着血迹走。”一个微弱的声音说。

我猛地转身,发现声音来自一株特别粗壮的向日葵。

它的花瓣已经部分枯萎,但眼睛却异常明亮,正盯着我脚下的路。

“什么血迹?”我颤声问道,因为一株会说话的向日葵而感到恐惧。

向日葵的眼睛向下转动,我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发现泥土上确实有点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早已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向花田深处。

“你是谁?”我大胆地问那株会说话的植物。

“曾是园丁,现在是看守。”它回答,声音像是风吹过裂缝的呜咽,“快走吧,在太阳下山前找到他。否则你就永远留在这里,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我背脊一阵发凉,不再多问,沿着血迹快步前进。

越往花田深处走,周围的向日葵越发怪异。

有些花盘上不止一只眼睛,而是两三只挤在一起;有些眼睛布满血丝,不停地眨动;还有一些流着粘稠的黄色液体,像是眼泪又像是脓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植物的腐臭,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那栋农舍。

它比远处看起来更加破败,屋檐下垂,窗户破碎,但门前却出奇地整洁。

农舍周围的向日葵排列得异常整齐,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而它们的花盘上的眼睛全都紧闭着,仿佛在沉睡。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角落的桌子上闪烁。

“你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看见那个流浪汉坐在一张摇椅上,他的外套依旧破旧,但面容整洁了许多,那双眼睛——与向日葵花盘上的眼睛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那些向日葵……它们是什么?”我一连串地问,声音带着恐惧和愤怒。

他微微一笑,摇椅前后轻晃。“坐下吧,故事很长。”

“先解释清楚。”我固执地站在原地。

“你所见到的,是觉醒的开始。”他说,“这些不是普通的植物,而是沉睡者的延伸。我们每个人体内都有一颗种子,大多数人的种子终生沉睡,但有些人的会发芽——当它们接触到引导者时。”

他指了指我的胸口说道:“你种下的那枚种子,不过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你内心的真实形态。”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惊恐地发现皮肤下隐约有暗红色的纹路在蠕动,就像那株向日葵叶片上的脉络。

“不……”我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

“反抗是徒劳的。”流浪汉——或者应该叫他引导者——平静地说,“你已经与你的‘镜像’建立了连接。它看着你,你也看着它。现在,你们正在慢慢融为一体。”

我想起家中那株向日葵,想起我与它对视的那一夜,想起我对它产生的莫名依恋,一阵恶心涌上喉头。

“为什么是我?”我嘶声道。

“因为你空虚,孤独,渴望联系。”他的声音几乎带着怜悯,“土壤越贫瘠,种子越容易扎根。”

他站起身,走向一扇窗户,指着外面无边无际的花田:“这里的每一位,都曾像你一样,以为自己只是偶然得到了一枚种子。但实际上,选择早已注定。”

我的目光跟随他的手势望向窗外,突然发现一些向日葵的花盘上,眼睛下方正在慢慢形成类似嘴巴的结构,它们无声地开合,像是在诉说什么秘密。

“那么……那些眼睛……”我几乎不敢问下去。

“是窗口,也是通道。”他转过身直视着我,“通过它们,守望者观察这个世界,也观察我们。”

“守望者?”我困惑地重复这个词。

引导者微微一笑,这个笑容里有一种令人胆寒的东西。

“是的,守望者。他们来自遥远的地方,通过这些眼睛观察我们这个世界。而你我,都是他们的眼睛。”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那些向日葵……它们曾经都是人吗?”

引导者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他向我走近一步,伸出手,掌心放着另一枚种子——这一枚更加饱满,表面有着脉搏般的微弱跳动。

“现在是选择的时候了,”他的声音低沉而诱人,“吞下这枚种子,完全觉醒,成为我们的一员,见证新世界的诞生。或者……”

“或者什么?”我紧张地问。

“或者拒绝,然后加入外面的花田,成为永恒的守望之眼。”

我的目光在那种子和他的脸之间游移,内心挣扎着。

就在我几乎要屈服于恐惧时,我注意到一件事——在油灯的光线下,引导者的影子投在墙上,那不是人形,而是一株扭曲的向日葵,花盘上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在那扭曲的影子旁,墙上挂着一本泛黄的日历,上面的日期是——1998年6月。

难道这个地方的时间是错乱的?

“我……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我设法保持声音平稳。

引导者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色:“当然,新来的总是需要时间适应。但你得明白,日落之前必须做出决定。那时,花田会‘换岗’,新的一批守望者会醒来。如果你不属于任何一方,它们会把你视为……入侵者。”

他指了指门外:“你可以在附近走走,但不要走远。花田深处……有些同胞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人性,它们对血肉仍保有渴望。”

我快步走出农舍,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

我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但每一条路都被密密麻麻的向日葵封锁。

那些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充满期待与警告。

在一处较为稀疏的花丛中,我蹲下身,仔细观察一株向日葵。

它的茎秆上,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的人脸轮廓,嘴巴的部分微微张开,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我颤抖着伸手触摸那片“嘴唇”,它竟然微微颤动起来。

“帮……我……”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花盘中传出。

我吓得后退一步,绊倒在地。

“时……间……不多了……”那株向日葵继续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找……园丁……的……小屋……”

园丁的小屋?我环顾四周,除了那栋农舍,并没有其他建筑。

那株向日葵的一片叶子微微抬起,指向花田的某个方向:“钥……匙……在……石……下……”

我顺着指引,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下,果然找到了一把生锈的钥匙。

与此同时,我发现石头上刻着一行小字:“当眼睛闭上时,真正的道路才会显现。”

我抬头看向周围成千上万只眼睛,它们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这些眼睛何时才会闭上?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花田,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眼睛在同一瞬间眨了一下,然后又睁开。

它们会同步眨眼!

这个发现让我心跳加速,如果我能够计算出它们眨眼的规律,或许能在它们闭眼的瞬间找到出路。

我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发现它们大约每七分钟会同步眨眼一次,闭眼时间持续约三秒。

等待下一次眨眼的期间,我注意到另一件奇怪的事——在花田的某个区域,当眼睛闭上时,似乎有一条隐约的小径显现出来,那里的向日葵排列方式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七分钟到了,所有的眼睛再次同步闭上。

就在这一瞬间,我箭一般冲向那条小径。

眼睛睁开时,我已深入那条小径十几米。

周围的向日葵似乎更加密集,它们的眼睛充满血丝,紧紧盯着我,带着一种我之前未曾见过的恶意。

我继续向前,终于在一棵枯死的老槐树下,发现了一间几乎被植被完全覆盖的小木屋。

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我用找到的钥匙试了试,居然打开了。

屋内堆满了各种园艺工具,但都异常陈旧。

墙上挂着一本工作日志,封面上写着“朝花农场观察记录——于政易,1991年”。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日志,发黄的纸页上,字迹依然清晰:

“1991年6月15日:第三批种子已播种,生长速度超预期,对象开始出现眼部特征……”

“1991年8月3日:对象与引导者之间的心灵连接已经建立,开始影响周围生态环境……”

“1991年9月18日:可怕的发现!这些植物不是被观察者,而是观察者本身!它们通过模仿人类形态,逐步替代……”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1991年10月30日,笔迹潦草而慌乱:

“它们已经觉醒,知道了我知晓真相。我无法摧毁它们,它们已与宿主完全融合。唯一能做的是隐藏这把钥匙,等待后来者。记住,它们的弱点是同步眨眼时的三秒盲区,但这也是它们最危险的时刻,因为……”

字迹在这里中断,最后一页的底部有一大片褐色的污渍,看起来像是干涸的血迹。

“因为什么?”我喃喃自语,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引导者的呼唤:“时间到了,该做出选择了。”

我屏住呼吸,从木屋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引导者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数十株——不,那根本不是向日葵,而是半人半植物的怪物,它们用根须代替双腿,缓慢移动,花盘上的眼睛充满饥饿与疯狂。

“我知道你发现了小屋,”引导者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带着一丝冷意,“于政易也曾反抗,但他最终成为了花田的一部分。你现在出来,我还能保证你以完整意识成为引导者。否则……”

我没有回应,悄悄退到小屋最深的角落,手中紧握着一把生锈的园艺剪刀。

窗外,夕阳正在西沉,成千上万只眼睛在暮色中缓缓睁开,闭合,如同一片波光粼粼的恐怖海洋。

而在这片海洋的某处,我仿佛看见了一株特别熟悉的向日葵——它的花瓣是橙红色的,像燃烧的火焰,花盘中央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我,眼神中带着一种只有我才能理解的期待。

那是我客厅里的那株向日葵。

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可怕的疑问刚刚浮现,我就听见引导者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门外:

“你以为你种下了它,其实是它选择了你。从你接过种子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已注定——成为守望者,或者被守望。”

门吱呀一声,缓缓被开启,我紧紧握着那把生锈的园艺剪。

“放下武器吧,孩子。”引导者的声音出奇地温和,却让我背脊发凉,“反抗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对与向日葵花盘上一模一样的眼睛——正微微转动,瞳孔深处似乎有细小的纹路在蠕动,如同植物的根系。

“于政易怎么了?”我厉声问道,同时慢慢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小屋的墙壁。

引导者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扭曲。

“他成为了花田的养分,就像所有不服从的人一样。但他的意识……哦,他的意识还在这里,就在你周围的某株向日葵中,日日夜夜地守望,永远无法安息。”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突然注意到一株特别扭曲的向日葵,它的茎秆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形状酷似人类张开的嘴巴。

当我凝视它时,那株向日葵的花瓣微微颤抖,仿佛在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你对我家里的那株向日葵做了什么?”我声音颤抖地问。

引导者向前迈了一步,他身后的那些半植物怪物也随之蠕动:“那不是你的向日葵,从来都不是。你只是它暂时的容器,是它通往这个世界的桥梁。”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枚脉动的种子再次出现:“吞下它,完成连接。你会获得前所未有的感知能力,看到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引导者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小的根须在蠕动,像是一条条微小的蛇在他的血管中游走。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不像人类,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种子在旋转。

“你……你也不是人类了,对吗?”我倒吸一口冷气。

引导者的笑容凝固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像是植物茎秆摩擦发出的声响:“人类?那只是进化过程中的一个阶段。我们正在成为更高级的存在,与守望者合为一体。”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沙沙声,我转头望去,惊恐地发现我客厅里的那株向日葵正贴在窗户上,它的根须像手指一样敲打着玻璃,花盘中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占有和渴望。

“它来找你了,”引导者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你的镜像已经迫不及待要与你合为一体了。”

我感到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一片无边无际的向日葵花田,天空中悬挂着三颗太阳,还有那些在花田中漫步的、完全由植物构成的生物。

“不!”我尖叫着挥动园艺剪,冲向门口。

引导者轻松地躲开了我的攻击,他的手臂突然伸长,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手腕:“愚蠢的选择。”

园艺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拼命挣扎,但他的力量大得惊人。

更可怕的是,我感觉到他的手臂正在与我的皮肤融合,细小的根须从他的手指中伸出,钻入我的毛孔。

“放开我!”我嘶吼着,恐惧让我几乎失去理智。

“太晚了,”引导者轻声说,“连接已经开始。日落之前,你将完全成为我们的一员。”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我突然想起了工作日志上未写完的话——“同步眨眼时的三秒盲区,但这也是它们最危险的时刻,因为……”

因为什么?我疯狂地思索着,同时感觉到那些根须已经钻入了我的血管,一种奇异的麻木感正沿着我的手臂向上蔓延。

窗外,所有的向日葵眼睛同时眨了一下。

三秒盲区!

我用尽全身力气,趁着引导者眼睛闭上的那一瞬间,猛地挣脱了他的束缚。

他的手臂像断裂的藤蔓一样从我手腕上脱落,留下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从中渗出透明的黏液。

“你逃不掉的!”引导者怒吼,他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人类,更像是风吹过枯枝的呼啸。

我冲出小屋,不顾一切地奔向花田深处。

身后的咆哮声和沙沙声越来越近,我知道那些半植物怪物正在追赶我。

暮色渐深,花田中的光线越来越暗,但那些眼睛发出的微光却越来越亮,像无数盏鬼火在黑暗中飘浮。

我拼命奔跑,拨开挡路的茎秆,粘稠的汁液溅在我的衣服和皮肤上。

那些汁液一接触到我的皮肤就开始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试图钻入我的体内。

“帮帮我……”一株向日葵突然发出微弱的声音,它的花盘上有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我愣了一下,停下脚步。

那张脸……我似乎在报纸上见过,是一个几个月前失踪的年轻女子。

“求求你……结束这一切……”那株向日葵继续哀求,它的眼睛流下黄色的黏液。

我感到一阵反胃,同时也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些向日葵确实都是由人类转变而来的。

“怎么帮你?”我颤抖着问。

“根……摧毁主根……”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在……农舍地下……”

就在这时,追赶的声音近了。

我不得不继续向前跑,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如果真的有主根,也许摧毁它就能结束这场噩梦。

我躲进一片特别茂密的花丛中,屏住呼吸。

引导者和他的追随者从旁边经过,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绿光。

“她逃不远的,”我听见引导者说,“连接已经开始。”

“要是她抵抗连接怎么办?”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那声音像是干枯的叶子摩擦发出的。

引导者冷笑一声:“那就让她成为花田的养分。”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我感到手臂上一阵剧痒。

低头一看,那些被引导者根须钻入的小孔周围,皮肤已经开始变绿,细小的根须正从中缓缓伸出。

连接确实已经开始了,我正在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这个认知让我几乎崩溃,我跪倒在地,无声地哭泣。

但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地面上有一些奇怪的纹路——所有向日葵的根须似乎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像是一条条指引的线索。

主根的方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擦干眼泪,顺着根须延伸的方向前进。

如果注定要变成怪物,至少我要在完全转变之前,尝试摧毁这个可怕的地方。

越往前走,向日葵的密度越小,但它们的形态却越发怪异。

有些已经完全失去了植物的外形,更像是扭曲的人形被固定在茎秆上;另一些则长出了类似人类肢体的结构,在空中无力地摆动。

终于,我来到了花田的中心。

那里没有向日葵,只有一个巨大的、搏动着的根系团,它像一颗畸形的心脏一样在黑暗中起伏,表面布满了眼睛,每一只都在以不同的频率眨动——这应该就是主根。

它巨大得超乎想象,直径至少有五米,高度接近三层楼。

无数根须从它身上延伸出去,连接着整片花田的每一株向日葵。

在它周围,地面上散布着人类的衣物、眼镜、鞋子等个人物品,像是蜕下的皮囊。

最令人作呕的是,主根的表面上不时凸起一张张人脸,它们无声地尖叫,然后又沉入根系深处。

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绕着主根寻找弱点。

那些眼睛全都转向我,瞳孔中映出我惊恐的面容。

“你来了。”一个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那不是引导者的声音,而是更加久远、更加非人的存在。

我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那个声音继续说,“你的基因中有着罕见的适应性,能够承受完全的转变。你将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完美载体。”

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侵蚀,那些根须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肩膀,我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奇怪的色彩和纹路。

“不……”我虚弱地抵抗,“我不会屈服……”

“这不是屈服,是进化。”那个声音平静地说,“你以为你是人类,但实际上,你一直是我们的一部分。你的祖先携带了我们的种子,现在只是到了开花的时候。”

这个信息让我震惊,我回想起自己从小对向日葵的异常喜爱,那种痴迷……

“明白了么?”那个声音带着一丝满意,“你从来就不是偶然被选中的。你是回家的。”

就在这时,引导者和他的追随者赶到了。

他们围成一圈,眼睛全都注视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敬畏。

“仪式可以开始了,”引导者宣布,“新世界的曙光即将到来。”

我感到自己的双腿正在生根,牢牢地固定在地上。

我的手臂开始变得僵硬,皮肤完全变成了深绿色,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脉络。

最可怕的是,我感到自己的额头一阵剧痒,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中,一只新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不!”我用尽最后的人性尖叫,“我不会变成你们!”

我猛地扑向前,用尚且能移动的手指挖向主根表面。

那些眼睛惊恐地眨动,引导者和追随者们发出愤怒的吼叫。

“阻止她!”引导者命令道。

但太迟了,我的手指已经插入主根,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传来——那像是腐烂的肉和坚韧的植物纤维的混合体。

我拼命撕扯,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喷溅而出。

主根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整片花田的向日葵都开始剧烈摇晃,它们的眼睛同时爆裂,黄色的脓液如雨般落下。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崩溃,那些已经转变的部分开始腐烂脱落。

引导者和他的追随者也同样在分解,他们的身体像枯萎的植物一样干瘪、碎裂。

“你做了什么……”引导者嘶吼着,他的身体正在快速瓦解,“你摧毁了亿万年的进化...”

我瘫倒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脱落,那种麻木感正向上蔓延。

在我完全失去意识前,我看到主根彻底崩溃,化为一大滩恶臭的黏液。

花田中的向日葵一株接一株地枯萎,它们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我恢复了意识。

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发现自己躺在荒废的农场空地上。

周围不再是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向日葵花田,而是普通的杂草丛生的荒地。

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他们正陆续醒来,揉着眼睛,一脸茫然。

“这是哪里?”一个年轻女子坐起来,困惑地环顾四周。

“我怎么在这里?”一个中年男子嘟囔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你们没事吧?”我试探性地问道,走近他们。

年轻女子困惑地看着我:“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记得我收到了一枚向日葵种子……”

“向日葵种子?”中年男子接话,“我好像也……等等,我收到过一枚很特别的向日葵种子,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有类似的模糊记忆——收到向日葵种子,然后记忆中断。

但没有一个人记得花田、眼睛,或者那个可怕的引导者。

我仔细观察他们,发现他们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金色光芒,但转瞬即逝。

当他们背对阳光时,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小的根系状阴影一闪而过。

“你们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在收到种子之后?”我急切地追问。

众人摇头,只有那个年轻女子皱起眉头:“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是一株植物,在阳光下生长……但现在醒来就记不清了。”

我数了数,现场共有十四人恢复——根据我印象中新闻报道,这确实是近几年来失踪人员的总数。

但那些更早失踪的人呢?于政易呢?

我快步走向记忆中农舍的位置,却发现那里只剩下一片杂草和几块腐朽的木料。

在杂草丛中,我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副锈迹斑斑的眼镜,镜片上布满裂纹。

更远处,我发现了一个破旧的钱包,里面的身份证已经模糊不清,但出生日期“1965”还依稀可辨。

钱包旁是一枚九十年代流行的徽章,上面刻着“朝花农场先进工作者”。

这些物品散落在各处,像是坟墓前的祭品。

我意识到,那些被困太久的人已经无法恢复人形了,他们永远成为了花田的一部分,随着主根的毁灭而彻底消散。

“你在找什么?”年轻女子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我勉强笑了笑,“只是看看。”

当我们准备离开时,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手腕上的表显示是2025年10月15日,但我在杂草丛中发现的半张旧报纸,日期却是1998年6月20日。

不远处,一个恢复者捡起的手机竟然显示满格信号,而我的手机却毫无信号。

时间在这里依然是错乱的。

“我们应该报警吗?”中年男子问道。

“先离开这里再说。”我建议道。

我们沿着小路往外走,周围的向日葵花田已经消失,但路边偶尔会出现一株孤零零的向日葵,它们的花盘随着我们的移动而转动,虽然没有眼睛,但那专注的姿态令人不安。

走了约半小时,我们终于看到了公路,一辆警车恰好经过,我们挥手拦下了它。

“你们从哪里来?”警察下车后惊讶地问,“这一带已经废弃几十年了,很少有人来。”

我们含糊地解释了自己迷路的情况。

在警察安排车辆送我们回城时,我试探性地问道:“警官,您知道朝花农场吗?”

警察皱了皱眉:“朝花农场?那地方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就关闭了。据说当时有几个工作人员神秘失踪,之后就再没人敢接手。你们不会是从那里来的吧?”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

回到城市后,恢复者们被送往医院检查,医生表示他们身体状况良好,只是有些脱水和营养不良。

警方对他们进行了询问,但没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他们的记忆都停留在收到向日葵种子的那一刻。

只有我记得一切。

只有我知道那片花田的恐怖,记得那些眼睛,记得引导者,记得主根的搏动和尖啸……

回到家后,我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

表面看来一切正常,但当我静下心来,能感觉到血液中似乎有微小的异物在流动。

额头上那个闭着的眼睑依然存在,摸起来微微发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过于敏感,我感觉到一些城市中的异常。

街角花店里的向日葵总是转向我经过的方向;公园里玩耍的孩子们有时会突然停止动作,眼神空洞地望向我,瞳孔深处闪过暗金色的光芒;甚至在我的梦境中,那些枯萎的向日葵正在重新发芽,花盘上的眼睛缓缓睁开。

昨晚,我梦见了引导者,他站在一片虚无中,微笑着看着我。

“你以为你赢了?”他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响,“你只是推迟了不可避免的命运。种子已经播下,它们在你体内,在所有恢复者体内,只是等待合适的时机再次发芽。”

早上醒来,我发现枕头上有一片小小的向日葵花瓣,鲜亮得刺眼。

当我准备出门时,在门缝下发现了向日葵的种子——黑曜石般的光泽,微微发热,与我最初得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不是一枚,而是整整一把。

它们散落在我的门前,像是一串不祥的邀请。

我弯腰捡起一枚,掌心传来的温热让我颤抖。

我感到自己额头上的眼睑微微跳动,一种莫名的渴望从心底升起——种下它,看着它生长,回到那片花田……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我脑海中扎根,发芽。

我惊慌失措的扔掉了所有的种子,希望这样可以彻底摆脱。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种回去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有时我会站在窗前,望着远方,身体不由自主地转向那个废弃农场的方向。

今天,我无意中看了一眼日历,惊恐地发现它显示的是1998年6月——时间错乱开始渗透到我的生活中。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抵抗多久。

也许下一次,我不会再试图逃脱。

也许下一次,我会心甘情愿地种下这些种子,看着它们开花,看着那些眼睛再次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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