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克宫的富丽堂皇,只有一排排朴素的苏式建筑,以及巨大的卫星天线和厂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焊锡、松香和工程师们不眠不休所抽的劣质香烟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
“总工程师”——一个身材瘦高、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中年人,正站在巨大的N1火箭总装车间的模型前。
他就是那个被誉为天才,也正承受着巨大压力的男人。
他身后,一群顶尖的工程师和设计师,正围着一张铺满了复杂图纸的长桌,激烈地争论着下一个发动机测试单元的改进方案。
这里的气氛是专注的、严谨的,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对物理定律的敬畏。
他们知道自己的火箭存在缺陷,但他们也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一定能攻克难关。
就在这时,总工程师办公室里那部红色的、可以直接连通克宫的电话,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总工程师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知道,这部电话响起,从来没有好事。
他快步走进办公室,关上门,拿起了话筒。
外面争论的工程师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都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五分钟后,门开了。
总工程师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紧紧地抿着,眼神里,是工程师们从未见过的、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和巨大压力的复杂光芒。
“同志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都到会议室来。”
当所有人都坐定后,总工程师没有说任何废话。
“同志们,就在刚才,大洋彼岸的星条国,向全世界宣布,他们将在十年内,实现载人登月。”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不可能!他们的‘土星’火箭虽然推力巨大,但可靠性还未得到完全验证!”
“十年?他们是在做梦吗?从零开始,到登上月球?”
“这是政治家的谎言!是说给我们听的!”
“安静!”总工程师用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作为这个领域最顶尖的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目标虽然疯狂,但并非天方夜谭。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N1火箭,与对方的“土星五号”相比,在设计理念和工程实现上,已经落后了。
“克宫的命令已经下达。”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决绝,“我们必须重新评估一切。
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抢在他们前面。”
他抬起头,那双深度近视的眼睛里,燃烧起一团混杂着焦虑和好胜的火焰。
“他们向我们发起了挑战。
他们认为我们做不到。
他们嘲笑我们的N1只是一堆会爆炸的废铁。”
“现在,告诉我,同志们,”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会议室,也传达到了这个庞大航天系统每一个螺丝钉的心里,“我们是接受这份羞辱,还是……让他们看看,北极熊的工程师,究竟能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
没有人回答。
但所有人都默默地站了起来,他们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不得不背水一战的决绝;是一种技术人员的骄傲被对手无情践踏后,所激起的滔天战意。
这一夜,星城的灯火,彻夜未熄。
无数张图纸被重新铺开,无数支计算尺在飞速滑动,无数杯苦涩的浓茶被灌进工程师们的胃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焦虑和疯狂好胜心的躁动,笼罩了这座帝国的科学圣地。
月球竞赛,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被强行推入了白热化的决战阶段。
龙国,首都,酱油厂胡同,六号大杂院。
时值盛夏,傍晚的暑气尚未完全散去。
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下,几张小桌、几把竹椅,拼凑成了一个天然的邻里社交中心。
刚下班的男人们光着膀子,摇着蒲扇,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廉价的白酒;女人们则坐在一旁,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聊着东家长西家短。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空气中,混合着饭菜的余香、煤炉的烟火气、花露水的清凉以及老槐树散发的淡淡甜味,构成了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市井画卷。
院子北墙根下,一个用木头架子搭起的高台上,安放着一台红星牌的公共广播喇叭。
这是整个大杂院最重要的信息来源。
每天早晚,它都会准时响起,播送着国家大事、报纸摘要和革命歌曲。
此刻,喇叭里正播放着激昂的音乐。
院里的居民们对此早已习惯,聊天的聊天,下棋的下棋,互不干扰。
突然,音乐停止了。
一阵电流的“滋啦”声后,一个沉稳、标准的男中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下面播送一则重要国际新闻。”
听到“重要”二字,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下意识地小了一些。
男人们停下了划拳的手,女人们也放慢了纳鞋底的针线。
“据外电报道,大洋彼岸的星条国统领,于今日早些时候,向其国民及全世界发表公开演讲。
演讲中,他正式宣布,星条国将启动一项宏伟的太空计划,目标是在这个十年结束之前,将他们的宇航员送上月球,并实现安全返回。”
广播员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稳、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然而,这则消息的内容,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小小的杂院里,激起了无形的、巨大的涟漪。
起初,是一片短暂的、因困惑而产生的寂静。
“啥?”在车间里拧了一天螺丝、刚喝下一口酒的钳工李师傅,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他咂了咂嘴,脸上满是茫然,“上哪儿?月亮?”
“月亮?就是天上那个?”旁边一个正在择菜的大婶,抬起头,用围裙擦了擦手,不确定地问。
“广播里是这么说的,”住在东厢房、在中学当物理老师的陈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他的表情比其他人要严肃得多,“载人登月。”
这个词汇,对于六十年代末的龙国普通民众来说,实在是太遥远、太陌生了。
它不属于柴米油盐,不属于工厂车间,甚至不属于他们能够理解的“高科技”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