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的院子里飘着淡淡的松针香。秦地的驿馆比赵国的更讲究规整,青石板铺的地面连缝隙都扫得干干净净,墙角种着两株老松,枝桠斜斜地探过屋檐,把午后的阳光剪得碎碎的。玄铁营的士兵们没闲着,陈虎正带着几个人擦拭长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噌噌”的磨石声混着远处街道的叫卖声,倒有几分安逸。
阿月蹲在石阶上,手里摆弄着个巴掌大的陶制小老虎——这是昨天在咸阳街上买的,摊主说用的是渭水畔的陶土,烧出来带着淡淡的青纹。她一会儿把小老虎放在阳光下晒,一会儿又捧在手里摸,嘴里还念叨着:“要是能把这个带进骊山就好了,说不定能镇住山里的小妖怪。”
项尘靠在廊柱上,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竹简——这是墨渊昨晚画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炭笔标着咸阳周边的地形,骊山被圈了个红圈,旁边写着“多林、多涧,秦兵驻守”。他盯着那个红圈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李斯虽说会禀报秦王,可秦国对仙秦遗迹看得这么重,真会轻易把消息透给他们这些赵国人吗?
“将军,你看!”阿石突然指着驿馆门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
项尘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吏服的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木盒,正跟驿馆的门吏说着什么。那吏服的料子很规整,腰间系着的铜带钩上刻着“李府”的纹样——是李斯派来的人。
项尘立刻直起身,快步走了过去。那吏员见他过来,连忙拱手行礼:“在下是李府侍从,奉我家大人之命,来请项将军和墨渊先生过府一叙。我家大人说,关于仙秦遗迹的事,有消息了。”
“有消息了?”项尘心里一紧,随即涌上一股期待,“劳烦阁下稍等,我们这就随你走。”
墨渊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件厚些的麻布外衣——午后的风已经带了凉意,他笑着把衣服递给项尘:“骊山在西边,山里更冷,先带上,免得路上着凉。”
几人跟着侍从出了驿馆,街上的景象已经和白日不同。夕阳把咸阳的城墙染成了熔金色,街边的酒肆挂起了红灯笼,油布幌子被风掀得晃晃悠悠,里面飘出的米酒香混着烤羊肉的焦香,裹着晚归行人的脚步声,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暖融融的烟火气。有个卖糖人的老丈挑着担子走过,担子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糖人,引得几个孩童围着追跑,笑声脆生生的。
“咸阳的百姓日子过得确实安稳,”墨渊看着这景象,轻声感慨,“秦律虽严,却管得公道,连街边的摊贩都敢放心做生意。”
侍从听了,脸上露出几分自豪:“先生说得是。咱们秦王重视农桑,还修了官道、开了水渠,百姓们能吃饱穿暖,自然安稳。不像有些地方,动不动就闹饥荒,还有邪兵作乱。”
项尘听着,心里更沉了几分——逆时盟要是真把战火蔓延到咸阳,这么好的景象,怕是要毁于一旦。
不多时,李府就到了。还是上次那扇黑木门,铜钉在夕阳下泛着光,门吏见他们来,立刻笑着迎上来:“项将军、墨渊先生,我家大人已经在正厅等着了,快请进。”
进了院子,项尘发现今天的李府比上次多了几分暖意——正厅门口的石阶旁,摆着个小小的炭盆,里面燃着银丝炭,没有烟,只飘着淡淡的暖意。正厅的门敞开着,李斯穿着件深灰色的便服,没戴官帽,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正坐在窗边的席上翻着竹简,手里还拿着个铜制的镇纸。
“项将军、墨渊先生,快坐!”李斯见他们进来,立刻放下竹简,起身相迎,语气比上次热络了些,“来人,把刚温好的米酒端上来,再拿些秦地的干果。”
几人坐下,侍女很快端来了米酒和干果。米酒装在青瓷碗里,冒着淡淡的热气,喝一口,甜丝丝的,带着粮食的清香,比赵国的烈酒温和多了。干果是渭水畔产的红枣和核桃,红枣个头大,肉厚核小,吃起来甜津津的。
“尝尝这红枣,”李斯笑着指了指果盘,“是今年刚收的新枣,用温水泡过,再晒了三天,吃着不燥。”
项尘拿起一颗红枣,咬了一口,果然清甜:“多谢李大人费心。不知大人今日请我们来,是关于仙秦遗迹,有什么消息了?”
李斯放下米酒碗,手指轻轻摩挲着碗沿,沉默了片刻。夕阳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不瞒二位,昨天你们走后,我就立刻进宫禀报了秦王。关于仙秦遗迹的事,秦王一开始是犹豫的——毕竟这遗迹是咱们秦国的机密,而且里面的情况复杂,轻易不能让外人靠近。”
项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握着米酒碗的手紧了紧。
“但我跟秦王说了三件事,”李斯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坚定起来,“第一,逆时盟已经在秦国边境作乱,上个月还烧了咱们两个驿站,杀了十几个秦兵,再放任下去,迟早会摸到咸阳来;第二,你们是赵王推荐的人,而且之前在赵国对抗逆时盟,立了不少功,是真心想除了这祸害;第三,仙秦遗迹里的力量,要是能用来对付逆时盟,不仅能保秦国,还能保天下百姓。”
他顿了顿,继续说:“秦王听了,沉默了半个时辰,最后说,‘天下百姓的安危,比一个遗迹的机密重要’。所以,他同意把仙秦遗迹的位置告诉你们,还允许你们靠近骊山。”
项尘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连忙起身拱手:“多谢秦王!多谢李大人!若能找到仙秦遗迹,除掉逆时盟,赵国定会感念秦国的恩情!”
墨渊也跟着起身道谢:“李大人为天下百姓着想,这份胸襟,令人敬佩。”
李斯笑着摆手:“快坐下,不必多礼。我也是为了秦国的百姓,为了天下安稳。不过,我得跟你们说清楚,仙秦遗迹藏在咸阳城外的骊山深处,那里可不是普通地方。”
他拿起桌上的一根木笔,在竹简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你们看,骊山从这里开始,往西边走三十里,有个山口叫‘风门’,过了风门,就是骊山深处。那里常年有秦始皇的驻军把守,都是精锐的锐士,手里拿着强弩、长刀,还有墨家造的连弩车,普通人别说靠近,就算在山口徘徊,都会被抓起来。”
项尘看着竹简上的“风门”,眉头皱了皱:“那我们就算知道位置,也进不去啊?”
“别急,”李斯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卷竹简。这竹简比普通的竹简厚实些,用的是楠竹,表面还涂了一层清漆,防蛀防潮。竹简的一端,盖着一个红色的印章,印章上刻着复杂的纹样——是一条盘旋的龙,龙爪握着一颗珠子,正是秦王的玉玺纹样。
“这是秦王特批的通行证,”李斯把竹简递给项尘,语气郑重,“上面写着‘允许赵国使者项尘、墨渊及随行五人,进入骊山风门外围,勘察地形,不得擅自深入驻军防线’。你们拿着这竹简,到了风门,给驻军的校尉看,他就会放你们进去。”
项尘双手接过竹简,入手沉甸甸的。他展开看了看,上面是秦篆写的字,笔力遒劲,每个字都透着威严。印章的红色很鲜亮,一看就是刚盖上去没多久。
“多谢李大人!”项尘紧紧握着竹简,心里满是感激,“有了这通行证,我们就能靠近骊山,找仙秦遗迹了。”
“不过,我得提醒你们几句,”李斯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第一,驻军只允许你们到风门外围,再往里走,就是禁地,他们会直接放箭,绝不会留情;第二,骊山深处不仅有驻军,还有很多危险——山里多涧,有的涧水湍急,冬天还会结冰,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还有野兽,秦地的黑熊、豹子,都在山里出没,你们得小心;第三,仙秦遗迹的入口很隐蔽,而且据说有机关,就算你们找到入口,也别轻易进去,先探查清楚再说。”
墨渊点了点头,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多谢大人提醒,我们会小心的。我们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去骊山,争取尽快找到遗迹的线索。”
“明天就出发?”李斯有些意外,随即点了点头,“也好,早去早回。逆时盟的人说不定也在找遗迹,你们得赶在他们前面。”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符,递给项尘:“这是我的私符,上面刻着‘李’字。你们在骊山要是遇到什么麻烦,比如跟驻军起了误会,或者需要帮忙,可以拿着这铜符去找当地的县吏,他们会帮你们。”
项尘接过铜符,铜符很小,只有拇指那么大,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李”字,边缘很光滑,显然是经常摩挲。他知道,这铜符是李斯暗中给他们的保障,心里更感激了:“李大人如此费心,我们实在无以为报。”
“什么报不报的,”李斯笑了笑,端起米酒碗,“只要你们能找到仙秦遗迹,除掉逆时盟,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来,喝了这碗米酒,暖暖身子,明天好赶路。”
几人端起碗,碰了一下,都喝了个干净。米酒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里。
离开李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上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像一串一串的星星,照亮了街道。有个卖馄饨的摊子前围着不少人,摊主一边煮馄饨,一边吆喝着:“热乎的馄饨嘞!皮薄馅大,汤里加了秦椒面,喝着够味!”
“将军,我们要不要吃碗馄饨再回驿馆啊?”阿月闻着馄饨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睛亮晶晶的。
项尘看着她馋猫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吃一碗再走。墨渊先生,你也一起尝尝?”
墨渊笑着点头:“也好,秦地的馄饨跟赵国的不一样,尝尝也好。”
三人走到馄饨摊前,找了个空位坐下。摊主是个中年汉子,脸上带着憨厚的笑:“三位客官,要几碗馄饨?要不要加秦椒面?”
“三碗,都加些秦椒面,”阿月抢先说道,“多放些馅!”
摊主笑着应道:“好嘞!三位稍等,马上就好!”
不多时,三碗馄饨就端上来了。馄饨皮是用渭水的面粉做的,透亮得能看到里面的肉馅,汤里飘着红红的秦椒面,还有几根翠绿的葱花,香味扑鼻。阿月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吹了吹,塞进嘴里,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吃!这肉馅里加了姜末,一点都不腥,秦椒面也不辣,反而鲜得很!”
项尘也尝了一个,确实鲜美——肉馅里除了姜末,还加了些切碎的虾米,鲜味儿更足了。汤喝起来暖暖的,带着秦椒的清香,喝完浑身都舒服。
“要是陈虎他们在,肯定也爱吃,”阿月一边吃,一边念叨,“明天出发的时候,咱们多买些馄饨当干粮吧?比硬饼好吃多了。”
项尘笑着点头:“好,明天一早来买。”
吃完馄饨,三人回了驿馆。刚进院子,就见陈虎急匆匆地跑过来,神色有些紧张:“将军!刚才驿馆外有个人鬼鬼祟祟的,一直在盯着咱们的房间看,被我们抓住了,问他是谁,他支支吾吾的,只说自己是路过的。”
“哦?”项尘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人在哪?”
“在柴房里关着,”陈虎说道,“我让阿石看着呢,怕他跑了。”
项尘跟着陈虎去了柴房。柴房很小,里面堆着些柴火,角落里绑着个穿灰色短打的汉子,大概三十多岁,脸上沾着灰,眼神闪烁,看到项尘进来,身子明显抖了一下。
“你是谁?为什么盯着我们的房间看?”项尘走到他面前,声音低沉,带着压迫感。
汉子咬着嘴唇,不说话,头埋得更低了。
阿月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个铜钱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纸条上写着字,但是看不懂。”
项尘接过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不是秦篆,也不是赵隶,而是一种奇怪的符号——像画出来的鬼画符,歪歪扭扭的,看着很诡异。
墨渊凑过来一看,脸色立刻变了:“这是逆时盟的暗号!我之前在赵国见过,这种符号是逆时盟用来传递消息的,每个符号代表不同的意思。”
汉子听到“逆时盟”三个字,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几乎要碰到胸口。
项尘看着他,语气更冷了:“你是逆时盟的人?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在打听我们的消息?”
汉子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我不是逆时盟的人!我就是个普通的货郎,他们抓了我的妻儿,逼我来盯着你们,让我把你们的动向写在纸条上,明天一早送到城外的破庙里。我要是不做,他们就杀了我的妻儿啊!”
项尘皱了皱眉头——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他看向墨渊,墨渊点了点头:“逆时盟确实常用这种手段,抓普通人当探子,要是败露了,也不会暴露他们的核心成员。”
“那你知道逆时盟为什么要盯着我们吗?”项尘问道。
汉子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只说让我盯着你们,看你们什么时候出门,去了哪里,跟什么人见面。还说要是看到你们拿着竹简或者木符,一定要记下来。”
项尘心里一沉——逆时盟果然在盯着他们,而且看样子,他们也在找仙秦遗迹,不然不会这么在意他们的动向。
“你先在这里待着,”项尘对汉子说,“我们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把你交给秦兵。等我们处理完事情,会帮你把妻儿救出来。但你要是敢说谎,或者跟逆时盟通风报信,后果你知道。”
汉子连忙点头,眼里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我一定不说谎,也不通风报信!”
出了柴房,陈虎皱着眉头问道:“将军,这汉子的话能信吗?要不要把他交给秦兵处理?”
“暂时不用,”项尘摇了摇头,“他只是个被胁迫的普通人,交给秦兵,按秦律,说不定会被判刑。而且咱们现在还需要从他嘴里打听逆时盟的消息。”
墨渊补充道:“逆时盟既然让他把消息送到城外的破庙,说不定那破庙里有他们的人。咱们明天出发去骊山的时候,可以顺道去看看,说不定能抓到几个逆时盟的探子。”
项尘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陈虎,你安排两个人看着柴房里的汉子,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受委屈。阿月,你明天一早去买些馄饨和干粮,再准备些草药,尤其是治外伤和风寒的。墨渊先生,你再看看骊山的地图,咱们明天出发前,把路线定好。”
“好!”几人齐声应道。
回到房间,项尘把李斯给的竹简和铜符放在桌上,借着油灯的光,又看了一遍竹简上的字。秦王的玉玺印章在灯光下泛着红,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他知道,明天去骊山,不仅要找仙秦遗迹,还要对付可能出现的逆时盟探子,前路肯定凶险。但一想到逆时盟的恶行,想到咸阳百姓安稳的生活,想到赵国的安危,他就觉得,再凶险,也得走下去。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竹简上,把“骊山风门”四个字照得清清楚楚。项尘握紧了拳头——仙秦遗迹,逆时盟,明天,就在骊山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