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那条被藤蔓遮掩的小径前行,四周扭曲的灰黑树木渐渐稀疏,那股子无处不在的腐朽气息也淡了不少。脚下的泥土不再粘稠,变得坚实,甚至能听到隐约的流水声。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一条不算宽阔的溪涧横亘在前,溪水竟是罕见的清澈,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与身后那片死寂的枯魂林形成了鲜明对比。溪水两岸生长着低矮的灌木,叶片虽然也带着些病态的黄色,但总算有了点正常的绿意。
一座由青灰色条石砌成的拱桥横跨溪涧,桥身爬满了干枯的藤蔓,石料风化严重,看上去年代极为久远。
看到溪水,早已口干舌燥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孩子挣脱大人的手就要往溪边跑。
“别动!”任天齐厉声喝止。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清澈的溪水,混沌气流的感知中,这溪水看似干净,内里却萦绕着一丝极淡的、与枯魂林同源的死寂之气,虽然稀薄,但长期饮用,恐怕会侵蚀根基。
他走到溪边,蹲下身,并未用手触碰,而是引动一丝混沌气流探入水中。气流入水,那丝死寂之气如同遇到克星,瞬间消散。但任天齐眉头却皱得更紧——这溪水的源头,恐怕还在那片枯魂林的深处,被死寂长期污染,绝非善源。
“水不能直接喝。”他起身,对眼巴巴望着溪水的众人说道,“收集起来,用火煮沸,或许能去除部分毒性。”
赵铁鹰连忙安排人手,用随身的水囊小心取水,又让人在远离溪涧的空地上搜集枯枝,准备生火。
任天齐则走到了那座石桥前。桥不算长,只有三四丈,桥面石板磨损得厉害,中央部分甚至有些下陷。吸引他注意的是桥头一侧,那块半埋在土里、充当桥碑的方形石块。石块表面同样布满风蚀的痕迹,但依稀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刻字,并非符文,而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他拂去石块上的尘土和苔藓,仔细辨认。那文字歪歪扭扭,与他所知的所有文字都不同,带着一股蛮荒的气息。他一个都不认识。
“是古妖文。”苏璃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看着那些刻字,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看这风蚀程度,至少是万年前的东西了。”
“写的什么?”任天齐问道。苏璃霜出身冰宫,见识广博,或许认得。
苏璃霜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刻痕,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微弱意念,缓缓念道:“‘渡……过此桥,前路……非人境。慎之……慎之……’”
渡过后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了?任天齐看向桥对面。那边依旧是起伏的荒原,远处有山峦轮廓,看起来与这边并无太大不同。但这警告……
他目光再次落回石桥上,混沌气流仔细感知。这一次,他在桥身那风化的石料内部,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消散的阵法波动。这石桥,不仅仅是一座桥,它本身,似乎就是一个简陋的……界碑或者警示结界?只是年代太久远,力量几乎耗尽。
“恩公,水烧好了!”张魁在不远处喊道,打断了任天齐的思绪。
众人围着几堆小小的篝火,用找到的破瓦罐煮沸了溪水,虽然依旧带着点怪味,但总比渴死强。人们小口啜饮着热水,啃着硬邦邦的干粮,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活气。
任天齐和苏璃霜也稍微补充了些食水。趁着这短暂的休整,任天齐走到溪涧上游,想看看能否找到更干净的水源。前行了百余步,溪涧在此拐了个弯,水流变得湍急了些。而在拐角处的石滩上,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残缺的骸骨。
骸骨大半被冲刷得光滑,呈现出玉白色,不似凡人骨骼。骨头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被什么虫子啃噬过的孔洞,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骸骨旁,散落着几片破碎的、暗沉无光的金属甲片,上面刻着与那青铜铃相似的诡异花纹。
是蚀骨盟的人?看这骸骨的风化程度,死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
任天齐用斧尖拨弄了一下骸骨,在骸骨胸腔的位置,他发现了一小撮尚未完全腐烂的、墨绿色的苔藓,与他之前在枯魂林里见到的那种指引苔藓一模一样!
这蚀骨盟的人,身上怎么会带着这东西?他是被苔藓引到这里的?还是说……他本身,就是布置那陷阱的人之一?
任天齐心中疑窦丛生。这赤荒原和枯魂林,似乎隐藏着蚀骨盟更深的秘密。他想起望野堡下方那处即将崩溃的归墟裂隙,想起辰老者关于“噬”之意志的警告。
蚀骨盟在此地的活动,绝不仅仅是为了抓捕幸存者那么简单。
他回到桥边,将发现告知了苏璃霜。苏璃霜听完,沉默片刻,看向石桥对面那片看似平静的荒原,轻声道:“那警告,或许是真的。”
任天齐点头。他也有同感。
但后退无路,追兵可能随时会至。他们只能向前。
“休息够了,过桥。”他对赵铁鹰说道。
队伍再次集结,带着对前路的未知与恐惧,踏上了那座古老的石桥。脚步落在斑驳的桥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当最后一人走下石桥,踏上对岸的土地时,一阵微不可查的、仿佛琉璃破碎的轻响,自身后传来。
任天齐猛地回头。
只见那座古老的石桥,桥身上最后一丝微弱的阵法波动,彻底消散了。整座桥仿佛失去了某种支撑,在无声中,加速了风化的进程。
它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将警告,送给了渡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