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与失重感持续了不知多久。
四周是粘稠的、流动的灰白雾气,无声无息,隔绝了一切外界声响,连时间感都被模糊、拉长。任天齐抱着苏璃霜,在这片混沌气流中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坠,仿佛落入了某种巨兽的肠道,缓慢滑向未知的深渊。
归墟之灯的光芒在这里被极大压制,只能照亮身周不足三尺的范围,灯焰不再跳跃,而是稳定地散发出昏黄与冰蓝交织的光晕,顽强地抵御着灰白雾气的侵蚀。这些雾气并非单纯的寒冷或死寂,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乱的能量,带着一种万物初开般的蒙昧与磅礴,不断试图渗透灯光,同化一切。
任天齐感觉自己的混沌星焰运转变得异常滞涩,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大量灰白雾气,这些雾气入体后并未造成伤害,反而缓慢地补充着他的消耗,甚至隐隐滋润着他之前受损的经脉与识海,只是过程极其缓慢,且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惰性。
臂上的黑冰在这奇特环境下,竟加速了消融,只剩下些许顽固的斑点。怀中的兽皮笔记也变得温热,不再指引方向,似乎这片区域超出了它原本记录的范畴。
他低头看向苏璃霜。她依旧沉眠,面容安详,呼吸平稳。四周的灰白雾气似乎对她影响不大,甚至那精纯的冰魄本源还在自发地吸收着雾气中稀薄的生机,巩固着她刚刚重铸的道基。眉心那枚极淡的雪花印记,在灰白背景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更加清晰剔透。
暂时没有危险,但这仿佛永无止境的下坠,本身就令人心生不安。这片混沌区域究竟通往何处?是生路,还是另一处绝地?
他试图操控身体,却发现在这粘稠的灰白雾气中,一切外力都难以施展,只能随波逐流。
下坠,持续的下坠。
就在任天齐的精神因这种漫长的、单调的沉坠而逐渐变得有些恍惚时,下方灰白雾气的颜色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
更深邃,更沉重。
雾气逐渐变得浓郁,仿佛化不开的浓粥,其中开始夹杂着一丝丝、一缕缕暗沉的、近乎黑色的气流。这些黑色气流与灰白雾气交织缠绕,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与归墟同源却更加古老原始的湮灭气息。
归墟之灯的灯焰猛地摇曳起来,对那黑色气流表现出强烈的排斥,灯光范围被进一步压缩。
任天齐心中一凛,警惕骤升。
下坠的速度似乎开始减缓。下方的黑暗气流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一片模糊的、缓缓旋转的巨大暗影,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混沌漩涡,又像是一颗沉睡的、跳动着的黑暗心脏。
一股无法形容的吸力从那片黑暗漩涡中传来,不再是单纯的下坠,而是主动的拖拽!要将他拉入那最终的湮灭之地!
任天齐全力运转混沌星焰,试图抵抗,却如蚍蜉撼树,根本无法与那磅礴的吸力抗衡。归墟之灯的光晕明灭不定,发出哀鸣般的细微震颤。
怀中的苏璃霜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吸力,即使在沉眠中,眉头也微微蹙起,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就在两人即将被拖入那片黑暗漩涡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任天齐怀中,那盏剧烈震颤的归墟之灯,灯焰中心那一点冰蓝星点,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共鸣?
冰蓝光芒穿透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周遭的灰白雾气与黑暗气流。紧接着,那一点冰蓝星点周围,那一丝几乎被忽略的、源自苏璃霜眉心破碎印记的细微灰线,猛地浮现出来,如同活物般扭动、延伸!
它并未散发死寂之气,反而像一根极其细微的探针,或者一把无形的钥匙,精准地刺入前方那片缓缓旋转的黑暗漩涡之中!
嗡——!!!
整个混沌空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恐怖的下坠感和吸力骤然消失!
前方的黑暗漩涡中心,被那灰线触及之处,一点微弱的、纯净的、与归墟之灯内初火之种同源、却更加古老浩瀚的……白金光点,悄然亮起!
那白金光点虽小,却带着一种创生万物、温暖一切的原始力量,仿佛是一切火焰的源头,一切光明的起始!
它轻轻闪烁了一下。
下一刻,任天齐感觉周身一轻,那粘稠的灰白雾气和恐怖的黑暗漩涡如同幻影般向两侧退开,露出一条短暂存在的、稳定向下的通道。通道尽头,不再是虚无的黑暗,而是一片朦胧的、坚实的……地面?
来不及思考这奇迹般的变故,任天齐抓住这瞬息即逝的机会,全力向下冲去!
身影一闪,他终于脱离了那片混沌气流,脚踏实地。
一股沉重、坚实、蕴含着淡淡生机的大地气息从脚下传来,让他几乎虚脱。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急忙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那片灰白与黑暗交织的混沌虚空已然闭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们……出来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洞穴,光线昏暗,空气潮湿,带着泥土和某种古老植物的淡淡腐殖气息。洞穴顶部垂落着许多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提供着有限的光亮。远处隐约传来地下水流淌的淙淙声。
与之前冰魄源海的极致寒冷和混沌虚空的蒙昧压抑相比,这里显得……正常了许多,甚至让人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心安。
他小心地将苏璃霜平放在地上的一片柔软苔藓上。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她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但气息平稳悠长,体内力量充盈,似乎只是陷入了某种深层次的巩固与适应。
任天齐稍稍松了口气,自己也瘫坐在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检查了一下自身,伤势在混沌气流中意外恢复了大半,只是力量消耗过巨。他又拿起归墟之灯仔细查看。
灯盏内的火焰恢复了平静,那一点冰蓝星点依旧存在,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些许。而周围那一丝细微的灰线……却消失不见了。仿佛刚才那激活古老白金光点、打开生路的行为,已经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
是福是祸?
任天齐无法判断。他收起灯盏,目光落在苏璃霜眉心的雪花印记上。这一切,似乎都与她,与她那特殊的冰魄本源脱不开关系。
就在他心神稍定,准备调息恢复时,身旁的苏璃霜,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然后,在一片昏暗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光芒映照下,她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缓缓地、带着一丝迷茫与脆弱,睁了开来。
眸色依旧是熟悉的清澈,却仿佛被冰源洗涤过,更加剔透深邃。眼底还残留着沉眠初醒的朦胧水光,映照着点点荧光,如同冰封湖面上倒映的星辰。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近在咫尺、满脸疲惫与关切的任天齐脸上。
四目相对。
寂静的洞穴中,只剩下地下水流淌的细微声响。
苏璃霜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任天齐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