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谷死寂,雾气稀薄。
任天齐立于一株枯死的怪树虬枝上,极目远眺。身后是冰原无尽的苍茫白,前方则是逐渐染上焦黑与赤褐的荒芜大地。空气中刺骨的寒意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燥热,带着硫磺与尘土气息的风。
根据那兽皮笔记上的星路图与脑中记忆对照,炎阳谷应位于冰宫东南方向,需穿越一片名为“黑风戈壁”的险地。
他没有急于赶路,而是寻了一处隐蔽石坳,盘膝坐下,仔细检查此番收获。
青铜油灯静静置于身前,豆大的幽蓝灯焰稳定燃烧,散发出清凉宁静的光晕,将石坳内的燥热与不安都驱散了几分。这灯焰似乎能安定心神,甚至对修炼都有微弱助益。那两点融入其中的骨傀幽光已感知不到,仿佛彻底成为了灯焰的一部分。
他取出那本兽皮笔记。笔记材质非凡,历经万古而不腐,页面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除了最后那幅指向【炎阳】的星路图,前面大部分内容皆是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星辰图谱与大量完全无法理解的古老算式和符号,间或夹杂着一些潦草的、充满焦虑与恐惧的注释碎片。
【观测节点第七次偏移…锚定失败…】
【‘它们’的食欲在加快…】
【高维渗透加剧…必须警告…】
【‘门’的波动频率…记录…】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那舱室中的血书警告相互印证,描绘出一幅令人绝望的图景:一群被称为“薪王”的存在,似乎在遥远过去监控着某种恐怖威胁,并试图建立某种防御,但最终失败,而“归墟”仅仅是这场灾难的余波或副产品?
真正的战场,在更高的维度?那所谓的“门”又是什么?
任天齐揉了揉眉心,信息太过庞杂骇人,远超他当前境界所能完全理解。但核心目标很明确:按照笔记指引,前往炎阳谷,寻找“初火之种”。此物或与对抗那黑暗威胁有关,亦可能是彻底解决苏璃霜伤势的关键。
他将笔记与油灯小心收起。这两件东西牵扯太大,绝不可轻易示人。
调息片刻,待状态恢复至巅峰,他不再耽搁,身形化作一道淡薄灰影,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数日后,一片浩瀚无垠的戈壁映入眼帘。
大地干裂,赤沙千里,黑色的怪石嶙峋耸立,如同无数沉默的墓碑。热风卷着沙砾,打在护体灵光上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糊的气味,灵气稀薄而狂暴,火毒之气弥漫,寻常修士在此久待,必会灵力滞涩,心浮气躁。
这便是黑风戈壁。
任天齐运转混沌玄黄境,混沌之气包容万象,轻易便将侵蚀而来的火毒之气炼化吸收,反而补充着消耗。他速度不减,深入戈壁。
戈壁之中并非全然死寂。偶尔能看到一些耐旱的毒虫蝎兽在沙石间穿梭,眼眸赤红,充满攻击性。甚至偶尔能感知到一些隐藏在地穴或石林中的、带着煞气的修士气息,多是些在此地猎杀毒兽、或是干着杀人越货勾当的亡命徒。任天齐散发出的金丹期气息颇具威慑,加之行踪飘忽,倒也没人敢轻易招惹。
如此前行三日,已深入戈壁腹地。
这日正午,烈日灼沙,热浪扭曲视线。
前方忽然传来剧烈的灵力波动与打斗呼喝之声,其间夹杂着女子愤怒的娇叱。
任天齐眉头微皱,本不欲多事,打算绕行。但神识扫过,却发现那被围攻的身影似乎有几分眼熟——一身火红狐裘,双丫髻,灵动却狼狈的身影,正被五六名穿着杂乱、面目凶悍的修士围攻,不是那炎阳谷的娇蛮少女炎萱又是谁?
此刻的炎萱颇为狼狈,发髻散乱,狐裘上沾满沙尘,嘴角带血,显然已苦战多时。她周身火焰灵力勃发,手中一柄赤红短剑挥舞出道道火蛇,威力不俗,但围攻她的那几名修士功法诡异,配合默契,出手狠辣,修为皆在筑基后期到圆满之间,更有两人似乎是体修,悍不畏死地近身缠斗,逼得她险象环生。
地面已经躺倒了三具焦黑的尸体,看穿着与围攻者是一伙。
“小娘皮!识相的就交出‘地火莲心’和你那柄灵剑!爷几个还能给你留个全尸!”为首一名刀疤脸汉子狞笑着,手中一柄鬼头刀劈出惨绿刀芒,腐蚀性极强,不断消磨着炎萱的护体灵火。
“呸!黑风匪!敢劫你姑奶奶的东西,我爹定将你们碎尸万段!”炎萱咬牙怒骂,脸色却愈发苍白,灵力显然消耗巨大,步伐已见虚浮。
“哼!炎阳谷主?等他找到这黑风戈壁深处,你早就化成灰了!”另一名瘦高修士阴笑着,祭出一面黑幡,幡面涌动,射出数道污秽黑气,专破护体灵光。
炎萱闪避不及,左肩被一道黑气擦中,顿时闷哼一声,护体灵光剧烈波动,肩头衣物瞬间腐蚀,露出里面一件内甲灵光,却也黯淡了几分。
“拿下她!”刀疤脸眼中淫邪之光一闪,攻势更急。
任天齐隐匿在一旁的石峰后,目光平静。他本不想节外生枝,但这伙所谓的“黑风匪”出手狠毒,显然绝非善类。而且,炎萱毕竟是炎阳谷主之女,或许能从她这里打开进入炎阳谷的突破口。
就在炎萱即将被一道毒镖击中后心,花容失色之际——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切入战圈!
砰!
一声闷响,那名掷出毒镖的修士如同被蛮牛撞中,胸口塌陷,惨叫着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便已气绝身亡!
场中瞬间一静!
所有目光骇然地聚焦在那突然出现的、身穿普通青衫、面容平静的年轻人身上。
“谁?!”刀疤脸又惊又怒,感受到任天齐身上那深不可测的金丹气息,心中顿生退意。
炎萱先是一愣,待看清任天齐面容时,顿时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是…是你?!那个冰宫的…”
任天齐并未看她,目光扫过剩余几名惊疑不定的黑风匪,淡淡道:“滚。”
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混合着金丹修士的灵压,让那几名筑基匪修气血翻腾,心神俱震。
刀疤脸脸色变幻数下,显然极不甘心,但权衡利弊,咬牙道:“阁下是何人?何必插手我们黑风窟与炎阳谷的私怨?若能行个方便,我黑风窟必有厚报!”
“三息。”任天齐吐出两个字,眼神渐冷。
刀疤脸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杀意,不再犹豫,厉喝一声:“走!”
剩余几名匪修如蒙大赦,扶起伤员,狼狈不堪地向着戈壁深处逃窜而去,转眼消失不见。
场中只剩下任天齐和惊魂未定的炎萱。
炎萱看着任天齐,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他突然出现的惊讶,更有几分之前冲突的尴尬。她张了张嘴,想道谢,又有些拉不下脸,最后只是哼了一声,勉强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和衣服:“…算…算你还有点良心,没看着姑奶奶被人欺负。”
任天齐没理会她那点小心思,目光落在她依旧渗着黑气的左肩:“你中了秽煞之气,需尽快逼出,否则损及经脉。”
炎萱这才感觉到肩头刺痛麻痒,运转灵力一试,果然滞涩难行,脸色不由一白。她尝试用自身火灵力去驱除,但那黑气极其顽固,反而灼得伤口更痛。
“别乱动。”任天齐上前一步,手指快如闪电,在她肩周几处大穴点下,暂时封住黑气蔓延。随即掌心按在伤口附近,混沌之气微微一吐。
那顽固的秽煞之气遇到混沌之气,如同雪遇沸汤,瞬间被化解消融,排出体外。
炎萱只觉肩头一松,刺痛尽去,一股温和力量流过,连消耗的灵力都恢复了不少。她惊讶地看着任天齐,没想到他手段如此厉害,连这种专门污人法宝灵力的秽煞都能轻易化解。
“多…多谢了。”这一次,道谢真诚了不少。
“举手之劳。”任天齐收回手掌,语气平淡,“你怎会独自在此,还被黑风匪盯上?”
炎萱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愤愤之色:“还不是为了给我爹采那‘地火莲心’做寿礼!谁知道运气这么背,刚找到东西就碰上这群杀千刀的匪徒!肯定是谷里有人泄露了我的行踪!”她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枚被灵符封住的、鸽卵大小、赤红如玉、散发着精纯火能的莲子。
任天齐目光扫过那地火莲心,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火灵之力,确非凡品。他状似无意地问道:“炎阳谷以火系功法着称,此物倒是相得益彰。听闻贵族有一处‘炎阳秘境’,内蕴奇火,不知比此地火莲心如何?”
炎萱顿时挺起胸膛,一脸骄傲:“那是自然!地火莲心虽好,哪比得上我族秘境中的‘祖焱之火’!那可是传承了上万年的本源之火…呃…”她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嘴巴,警惕地看了任天齐一眼,“你问这个干嘛?”
任天齐心中一动,祖焱之火?会与“初火之种”有关吗?
他面色不变,淡然道:“随口一问。我对天下奇火颇感兴趣。”
炎萱狐疑地打量着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喂,你…你之前给我的那段口诀,还挺好用的。你…你是不是真的懂很多上古火系功法啊?”
任天齐不置可否:“略知一二。”
炎萱眼睛一亮,似乎忘了刚才的警惕,急切道:“那…那你能不能再教我几手?我最近练功又遇到瓶颈了,我爹他们都解决不了!你要是能帮我,我就…我就带你进炎阳谷做客!怎么样?”她似乎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既能得到好处,又能把这个神秘的家伙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任天齐看着她那点小心思,心中暗笑,这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他沉吟片刻,道:“功法岂能轻传?不过,若只是探讨一二,倒也并非不可。”
“好好好!探讨!就是探讨!”炎萱忙不迭点头,生怕他反悔,“那我们现在就回去?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呆了!”
任天齐颔首。
炎萱立刻兴高采烈地在前面带路,似乎完全忘了刚才的凶险,叽叽喳喳地说着谷中趣事,以及对任天齐那些“上古口诀”的期待。
任天齐跟在她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荒凉的戈壁,神识却悄然蔓延开来。
方才那些黑风匪退走得似乎太干脆了些…而且,他隐隐感觉到,一丝极淡极淡的、与那巨舰残骸中类似的死寂气息,曾一闪而逝。
这黑风戈壁,似乎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两人身影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赤色沙海的尽头。
而在他们离去后不久,方才战斗之处的沙地微微蠕动,一道几乎与沙石融为一体的模糊黑影缓缓浮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充满贪婪与阴冷的嘶嘶声,随即又沉入沙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