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痛苦与药力的拉锯中,缓慢地流淌。
任天齐浸泡在日渐减少的暗红色药液中,感受着身体内部那场无声的战争。鸦公每日都会强撑着敲响一阵祖灵战鼓,那苍凉厚重的鼓声如同无形的磐石,一次次稳固他即将溃散的神魂,勉强压制住那些盘踞在能量脉络中的暗绿色怨毒。
但鼓声一停,那如同万千细小毒虫啃噬般的刺痛与阴冷便立刻卷土重来,疯狂地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血泥炭药力虽能修复伤势,对抗怨毒却显得力不从心。
鸦公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他带来的血泥炭越来越少,每次添加都显得异常肉痛。任天齐能感觉到,这位看似粗犷暴烈的老者,气息也日渐衰弱,敲鼓的时间越来越短,间隔却越来越长。
“妈的…这老怨渣真是属跗骨之蛆的…”又一次敲完鼓后,鸦公瘫坐在火塘边,剧烈喘息着,看着石槽中依旧被暗绿色能量纠缠的任天齐,忍不住骂了一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营地的气氛也似乎变得更加压抑。透过兽皮帘的缝隙,任天齐偶尔能听到外面传来更多压抑的咳嗽声,以及一种弥漫在潮湿空气中的、若有若无的惶恐。似乎黑齿部面临的麻烦,远不止沼泽里的“脓疮”。
又一次鼓声间歇,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任天齐的意识死死守住核心那一点微弱的、融合了大地与火脉的本源之光,如同暴风雨中最后的灯塔。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等待鸦公的救援太过被动,血泥炭终有耗尽之时,而鸦公本人的状态也令人担忧。
必须自己做点什么!
他回想起最后时刻,引爆那污秽核心的瞬间。在极致的压力与生死关头,那一点本源之力自发旋转,与大地深处那沉闷脉搏产生的一丝微弱联系…
那并非力量的借用,更像是一种…共鸣?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意识中萌生。
他不再将全部意念用于对抗痛苦,而是强行分出一丝,如同最纤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沉入身下——并非感知淤泥,而是尝试着,向更深处…那战鼓声传来的方向…那沉睡的、浩瀚的意志所在…探去。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他的感知太微弱了,而且 constantly 被身体的剧痛和怨毒的干扰所打断。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感知触须如同陷入无边无际的泥淖,沉重、滞涩,除了更深沉的黑暗,什么也捕捉不到。
疲惫与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之时——
咚…
鸦公休息了片刻,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再次敲响了一声战鼓。
就是现在!
任天齐抓住那鼓声荡开的刹那,将全部意念凝聚于那丝感知触须,顺着鼓声余韵的指引,拼命向下沉去!
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苍茫瞬间包裹了他那丝微弱的感知!
他“听”到了!不再是鼓声的回响,而是更加原始、更加磅礴的律动!如同一位巨人的心脏在缓慢而有力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整个沼泽大地最深层的能量随之起伏。那律动中,蕴含着无尽的死寂,却也埋藏着难以想象的、沉淀了万古的底蕴!
这就是…祖茔之地的脉搏?!
他的那丝感知在这宏大的脉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瞬间就被那沉重的韵律裹挟,几乎要彻底同化、消散。
但就在这关键时刻,他幼苗核心深处,那一点得自血泥炭的、融合了大地厚重与火脉灼热的本源之力,似乎受到了这外部同源却更加浩瀚的脉搏吸引,自发地、更加清晰地悸动了一下!
嗡…
一丝微不可察,却异常契合的波动,从他核心散出,融入了那宏大的大地脉搏之中。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可能将他渺小感知碾碎的浩瀚律动,似乎因为这丝极其微弱却本质相近的共鸣,变得不再那么充满排斥性。虽然依旧沉重无比,却不再试图同化他,反而…如同母体包容婴儿般,允许他这异类的、微弱的存在,依附在其磅礴的韵律边缘。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大地最深处的沉凝与温热的气息,顺着那丝感知触须,逆流而上,缓缓渡入了他残破的幼苗本体!
这气息进入体内的瞬间,那些疯狂肆虐的暗绿色怨毒能量,如同遇到了克星,竟然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剧烈地翻滚起来,试图抵抗!
但那大地气息虽然微弱,位格却似乎极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碾碎一切污秽的磅礴意志!所过之处,暗绿色能量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虽然消融得极其缓慢,却真实无疑地在被磨灭!而被这气息流淌过的伤痕累累的脉络与躯体,则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与滋养之感,远胜血泥炭的药力!
有效!
任天齐心中狂喜,连忙稳住心神,全力维持着那丝脆弱的感知连接,引导着那微弱却精纯的大地气息,缓缓冲刷着体内的怨毒。
这个过程依旧伴随着剧烈的痛苦——怨毒被磨灭时如同刮骨疗毒般的刺痛,以及大地气息冲刷拓宽受损脉络时的胀痛。但任天齐甘之如饴!
他终于找到了自救之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鸦公准备再次敲鼓时,却猛地停了下来,淡金色的眸子惊疑不定地看向石槽。
只见石槽中的任天齐,那残破的幼苗本体表面,不知何时笼罩上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黄色光晕。那光晕正随着某种深沉的韵律微微波动着。而其体内那些顽固的暗绿色怨毒,虽然依旧盘踞,却明显黯淡了一丝!
“这…”鸦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小子…他居然能引动‘地脉精气’?怎么可能?!”
地脉精气,乃是祖茔之地万古沉淀的最本源之力,也是祖灵战鼓力量的源泉。非黑齿部血脉,且未经祖灵认可者,根本不可能感应,更别说引动吸收!强行尝试,只会被那沉重的脉动碾碎神魂!
可眼前这株外来破树杈子,竟然做到了?!
鸦公死死盯着任天齐,目光剧烈闪烁,似乎在重新评估着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任天齐彻底沉浸在了这种艰难的“自我疗伤”之中。
每日鸦公敲鼓时,他便借助鼓声稳固神魂,扩大那丝感知。鼓声间歇,他便全力引导那微弱的地脉精气,一点点磨灭怨毒,修复伤体。
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次引导都耗尽心神,且能引来的地脉精气稀少得可怜。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积极的变化。
那些暗绿色的怨毒被一点点蚕食,虽然依旧顽固,但范围在缩小。新生的淡金色脉络在一次次地脉精气的冲刷下,变得更加坚韧、宽阔,甚至染上了一丝沉凝的淡黄色泽。核心那一点本源之光,也愈发稳固明亮。
他对那大地脉搏的感知也越发清晰。虽然依旧无法真正沟通,但那沉重的韵律不再陌生,反而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一日,他正全力引导着一丝地脉精气,冲击一条主要脉络中最为顽固的一团怨毒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
“鸦公!鸦公!不好了!”
一个脸上涂着新鲜药泥也掩不住苍白的黑齿部青年猛地掀开帘子,气喘吁吁,眼中满是恐惧:“西边的‘瘴眼’…又开始喷了!比上次还凶!阿姆她们…阿姆她们还在那边采腐苔!”
鸦公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什么?!不是说了那地方最近不稳,不让靠近吗!”
“是…是腐苔长得太好了…阿姆说再不采,下次就没了…”青年带着哭腔。
“混账!”鸦公怒骂一声,猛地站起身,却又因虚弱晃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石槽中正处于疗伤关键阶段的任天齐,又看了一眼外面,焦躁地啐了一口。
任天齐中断了修炼,传递出询问的意念。
鸦公脸色阴沉如水,烦躁道:“妈的…‘瘴眼’喷发,毒雾弥漫,老子得去看看…你小子…”他犹豫了一下,看着任天齐体表那层微弱却持续存在的淡黄光晕,忽然道,“…老实待着!尽量别断了对地脉的感应!这能暂时避开那些毒雾的感知!”
说完,他抓起骨槌和皮袋,对那青年吼道:“带路!”便急匆匆地冲出了帐篷。
帐篷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火塘噼啪声和石槽咕嘟声。
任天齐心中却无法平静。瘴眼喷发?毒雾?他下意识地维持着那丝与大地脉搏的微弱连接。
果然,片刻后,他感觉到帐篷外的气息开始变得污浊,一种带着淡淡腥甜味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窒息感开始从帘子的缝隙中渗透进来。
灰色的、仿佛有生命的雾气,如同潮水般,缓缓漫过了营地。
危机并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悄然降临。
而他还远未恢复,鸦公离去,营地空虚…
任天齐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的意识死死锁定那丝大地脉搏,这是目前唯一的庇护。同时,他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片看似死寂的沼泽,究竟隐藏着多少致命的凶险。
恢复的速度,必须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