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里的死寂沉得像实体,压得人胸口发闷。底下源海冰雕碎裂的“咔嚓”声没停过,每一声都脆得扎耳朵,像有冰锥子在脑仁里刮。玄龟背上那点土黄光晕,暖得跟三九天裹了层厚棉被似的,稳稳托着那口幽蓝冰棺。棺上那些繁复的守护纹路吃了这口“热乎气”,蓝光不再跳闪,沉凝下来,像冻透的河面终于封实了。
棺里头那点冰蓝的“心跳”也稳了,一下,又一下,慢是慢,可透着一股子韧劲儿。光晕随着这节奏轻轻漾开,波纹里都带着暖意。
玄龟那颗比小山还大的脑袋微微低着,眼皮子跟两扇封死了的青铜门似的,一动不动。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意念,水一样漫开,先拂过冰棺,又探进棺里,最后落在那截正往下掉的暗金幼苗上——这玩意儿现在灰扑扑的,跟块烧乏了的炭头没两样,顶头那片带霜纹的叶子,中间那点漩涡早歇了工。
“灰烬……余温……火种……” 一个念头,慢吞吞、沉甸甸地在冰窟里荡开,磨砂纸似的粗粝,像是从地心最深处挤出来的确认。
嗡——!
那截快砸到冰棺的暗金幼苗,猛地一哆嗦!死寂的叶心漩涡最深处,一点比针鼻子还小的暗金火星子,倏地爆亮了一下!像油尽灯枯的灶膛里,猛地蹦出颗滚烫的火星子,烫得人眼疼。
嗤!嗤嗤!
几根细得几乎看不见、透着点暗金底色的新根须,毒蛇吐信般从幼苗底儿猛地蹿出!没了之前鲸吞海吸的霸道,倒像刚破壳的雏鸟,抖抖索索地朝下摸索。它们压根不管那层暖烘烘的土黄光晕,灵性十足地、轻巧地缠上了幽蓝冰棺,根须尖儿密密实实贴在棺壁上,尤其黏在棺里那点冰蓝心跳正对着的地方。
嗡——!
冰棺剧震!棺壁上刚安稳下来的守护纹路瞬间炸亮!一股子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渴望,混着冰魄本源特有的亲近,顺着那些缠绕的根须,火线般烧回暗金幼苗里!
干裂的河床遇上了透地雨!幼苗叶心那点暗金火星子,被这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一激,猛地蹿高一截!
更奇的事发生了。
那几条缠棺的暗金根须,通体亮起温润暗金毫光。一股子微弱却精纯的、揉着混沌的浑厚与冰魄的凛冽的新力,像初春解冻的山溪,顺着根须,绵绵不绝地渡进冰棺!这股力,是那点火星子硬从幼苗死寂的本源里榨出来的,是它压箱底的活命气!
这力量进了棺,没去冲撞棺中心跳的光茧,反被棺壁上属于任清晏的守护纹路轻轻一引、悄然一转!幽蓝冰魄光混着暗金混沌生机,在古老纹路里流淌、交融,化成一汪更温润、更滋养的暖泉,如同母胎羊水,无声无息地浸润向棺中那团沉寂的冰蓝色光茧!
光茧一沾上这融合了混沌生机、冰魄本源与母亲守护的暖流,猛地一缩!表面冰蓝光芒如同活过来般明灭,那原本迟缓的搏动,骤然变得强劲、擂鼓一般!
咚!咚!咚!
心跳声沉实有力,每一次搏动都撞得冰棺轻颤,棺壁守护纹路随之荡漾开柔和光晕。一股子微弱却无比鲜活的生息,如同冻土下顶出的第一抹新绿,带着摧枯拉朽的韧劲,从光茧深处弥漫开来!
冰窟里那刀子似的寒气,被这新生的、暖融融的生命气一冲,都淡了三分。
上头,暗金幼苗渡出这股力后,叶心的火星子似乎萎靡了一丝,通体暗金光泽也更内敛。但缠棺的根须却绞得更紧了,饿鬼似的吸吮着冰棺里反哺出来的、属于苏璃霜冰魄本源复苏的精纯寒息!这寒息对幼苗不再是刮骨钢刀,反成了琼浆玉液,滋养着它暗金混沌的根底。
一种微妙的、生死相依的循环,在冰棺与幼苗间无声铸成。
玄龟那青铜门般的巨目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背上那块混沌古碑,碑面那些星辰轨迹似的暗金古篆流转快了一丝。碑心,一粒微小却不容忽视的暗金光点悄然点亮,如漆黑夜海骤然升起的引航星。
“道标……归位……” 玄龟的意念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了然。它不再看下方共生奇景,巨大的头颅缓缓抬起,转向冰窟另一角——那片被林磐自爆、污秽侵蚀、又被玄龟破开空间障壁后留下的、通往混沌的狰狞豁口。
豁口外,是浓稠得化不开、仿佛凝固了万古的混沌黑暗。此刻,那黑暗深处,几道强弱不一、却都透着审视与惊疑的意念,毒蛇般悄然探来,显然被玄龟气息与冰窟变故惊动。
玄龟没拦。它静悬如亘古磐石,青灰巨甲流淌着镇压万古的浩瀚气息。背上古碑,那点暗金光标稳如泰山。
死寂里,冰雕碎裂声、棺中心跳声、根须缠绕棺壁发出的极细微沙沙声,织成一片奇异的安宁。
幽蓝冰棺内,光茧在持续滋养下搏动如雷。茧表不再只是冰蓝,丝丝温润暗金纹路流转其间。茧内,一个蜷缩的模糊身影轮廓,在光晕明灭中渐次清晰。每一次心跳,都似在锤打包裹她的坚冰。一股沉睡的意志,冰河下的暗涌,正缓慢而无可阻挡地……苏醒。
冰棺上方,那截看似沉寂的暗金幼苗,吸饱了冰魄寒息,叶心火星虽未壮大,却燃得越发稳了。幼苗最核心、最深沉的混沌本源深处,一点比火星更微渺、几乎不存的意识碎片,在寒息冲刷与心跳共鸣中,极其微弱地……烁动了一下。
如同溺水者沉底前指尖最后一下抽搐,又像焚尽的山林灰堆里,一粒不甘冷透的余烬。
豁口外,混沌的粘稠黑暗骤然沸腾!
“卑贱窃火者……安敢染指……源海遗泽!” 一道意念,冰冷得能冻结神魂,带着霜雪摩擦的尖啸,撕裂混沌,狠狠撞在冰窟豁口边缘的幽蓝玄冰上!意念中裹挟的极寒,瞬间让豁口附近的空气凝出肉眼可见的霜白冰棱,咔嚓作响。
不是声音,是直接碾进脑髓的剧痛!任天齐残魂寄居的幼苗猛地一缩,叶心火星狂跳,传递出一股源自灵魂本能的惊悸与厌恶!这气息……是霜螭!比之前那头更古老!更恐怖!
玄龟庞大的身躯纹丝未动,覆盖厚甲的脖颈却微微昂起一分。背上的混沌古碑嗡鸣,碑心那点暗金光标骤然炽亮!一股无形却厚重如亿万载地脉的威压,轰然扩散!
冰窟内,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铅汞!苏璃霜冰棺外那圈土黄光晕猛地向内一缩,将冰棺裹得更紧。幼苗缠在棺上的根须,传递来一股令人窒息的挤压感,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向中心坍缩。任天齐那点意识碎片被这威压一激,差点直接溃散,只剩一丝灼热的不甘在虚无中灼烧。
“老乌龟……残喘的……墓碑!” 另一道意念加入,更显暴躁,如同万载冰川相互倾轧发出的沉闷轰鸣,震得整个冰窟簌簌发抖,源海冰雕崩裂的咔嚓声瞬间密集如雨!豁口边缘的幽蓝玄冰上,蛛网般的裂纹肉眼可见地蔓延开!意念中蕴含的冰寒,并非霜螭的锋锐,而是侵蚀,是腐朽,是让万物归于死寂的终极之寒!
这股寒息扫过幼苗,那几条新生根须表面瞬间蒙上一层灰白,传递回一种骨髓都被冻透、生机飞速流失的可怕感觉!任天齐的意识碎片疯狂示警——逃!
豁口外的混沌黑暗中,两点幽蓝的、巨大如湖泊的“星辰”,骤然亮起!那不是星辰,是眼瞳!冰冷、贪婪、毫无情感,死死“盯”住冰窟内悬浮的玄龟,以及玄龟庇护下的冰棺与幼苗!
紧接着,一只覆盖着层层叠叠、棱角狰狞的幽蓝霜甲的巨爪,无声无息地从混沌中探出!爪尖缭绕着冻结时空的苍白寒气,所过之处,连混沌的流动都为之凝滞!巨爪的目标,并非玄龟如山岳般的躯体,而是它背上那点炽亮的暗金道标!爪未至,那股冻结神魂、湮灭生机的恐怖寒意已先一步降临!
冰棺内,苏璃霜光茧的搏动猛地一滞!棺壁上流转的暗金纹路瞬间黯淡!幼苗缠棺的根须传递来一股刺骨的冰冷与惊惶!
玄龟那始终低垂的巨头,第一次完全抬起!覆盖着厚重角质的脖颈,肌肉如地脉隆起!它那始终紧闭的、如同两扇古老石门的巨目眼睑——
缓缓掀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