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湿…痒…
意识从粘稠的黑暗深渊艰难上浮,最先感知到的不是痛,而是脸颊紧贴着的、带着夜露凉意的湿润泥土,和一种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麻痒感,像有无数只小虫在皮肤下轻轻啃噬、蠕动。这麻痒感尤其集中在右臂和胸口——那被玉佩竖瞳“血液”溅射、变得灰暗干瘪的地方。
痛楚紧随其后,如同苏醒的火山,轰然爆发!
后背和左腿被烛九爪尖撕裂的伤口,传来火辣辣、深入骨髓的灼烧,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泵送着滚烫的毒液,刺激着神经;断裂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和胸腔被挤压的窒息感;而最诡异的,是右臂和胸口那灰暗区域的痛——一种迟钝、沉重、仿佛血肉正被缓慢风化成砂砾的麻木钝痛,混杂着之前残留的阴寒侵蚀感,如同跗骨之蛆,正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生机。
“嗬…嗬…” 任天齐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泥土的微腥。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被血污和冷汗糊住大半。朦胧的月光透过稀疏的药圃棚架洒下,勾勒出熟悉的轮廓——这正是他偷偷栽种那些“废柴灵草”的药园角落!只是此刻,这片角落显得格外…诡异。
月光似乎比往常更清冷、凝练,如同实质的水银流淌。而那些被他随意栽种在角落、曾被同门嗤笑的“废柴灵草”,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柔和却异常活跃的冰蓝色微光!它们的叶片不再是蔫蔫的灰绿色,而是变得晶莹剔透,边缘生出了细微的冰晶锯齿,贪婪地吸收着流淌的月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古老、混合着草木清香的奇异气息,每一次吸入,都让肺部撕裂般的灼痛和胸口的窒息感略微舒缓一丝。
“嗡…”
体内,那缕强行吞噬而来的暗紫古碑碎片流光,如同一条不安分的毒蛇,在他干涸的经脉和濒临崩溃的脏腑间缓缓游弋。它所过之处,带来一种奇特的、空间被微微扭曲的滞涩感,以及更深沉的麻木与阴寒。但与此同时,眉心那点沉寂的混沌灰芒,似乎也被这古碑碎片的气息所刺激,开始极其微弱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像用烧红的针在脑髓里搅动,带来尖锐的刺痛。
“容器…破…冷…饿…”识海中,残玉器灵的意念断断续续,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对新融入“异物”的茫然排斥感。
熟悉的环境,陌生的剧变,濒死的残躯,体内游荡的异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任天齐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死死锁定了离他脸颊最近的那几株散发着冰蓝微光的“废柴灵草”。他想起了当初的发现——这些草,在月夜会吸收月光,凝结出蕴含精纯能量的冰晶!
也许…它能对抗这该死的侵蚀?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完好的右手颤抖着,如同生了锈的机械,一点点抬起,抓向最近的一株灵草!指尖触碰到那冰凉滑腻、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叶片时,一股清流般的凉意顺着手臂涌入,竟让右臂那麻木的灰暗区域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舒适感!
“滋啦!”
就在他手指用力,试图扯下叶片时,异变陡生!
那株被他触碰的灵草,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叶片上的冰蓝光芒骤然暴涨!原本只是被动吸收的月光,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抽取,在叶片尖端瞬间凝结成数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刺骨寒芒的冰针!这些冰针带着一种洞穿金石的锐利感,毫不留情地刺向任天齐抓来的手指!
痛!尖锐、冰冷的刺痛! 任天齐猝不及防,手指瞬间被刺破几个小孔!冰寒之气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与他右臂的灰暗麻木感激烈冲突,带来一种冰火交织、几乎要撕裂手臂的剧痛!
“呃!”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想缩手。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刺入他手指的冰针,在接触到流淌的血液——那混合了他自身混沌气息、冰魄本源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来自古碑碎片气息的血液后——竟然没有继续深入破坏,反而如同活物般,贪婪地吮吸起来!
任天齐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血液中蕴含的、特别是那缕暗紫古碑碎片散发出的、独特的归墟湮灭气息,正被那些冰针疯狂汲取!同时,一股更加精纯、冰凉、带着勃勃生机的能量,顺着冰针反哺回他的体内!
右臂灰暗区域的麻木钝痛,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一丝! 虽然那风干石化般的灰暗色泽没有改变,但内在的侵蚀感被这冰寒生机暂时遏制住了!
这些草…它们在吞噬归墟的气息?以他饱含异种能量的血液为媒介?!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规律性的摩擦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相互刮擦,从四周传来!任天齐骇然发现,不只是他触碰的那一株,周围所有的“废柴灵草”,叶片都开始无风自动!它们不再仅仅吸收月光,而是齐刷刷地“转向”了他!每一片叶子的尖端,都开始凝聚那种危险的冰蓝寒芒!空气中那股清冽古老的气息瞬间变得锐利、充满攻击性!
它们把他当成了…蕴藏着“美味”的猎物?!
前有异草噬血,后有追兵索命!
“轰…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绝望,一阵低沉、压抑、充满无边愤怒的震动,如同闷雷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药园的地面都微微震颤起来!泥土簌簌落下,远处棚架上的瓦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这震动并非物理冲击,而是一种穿透空间壁垒、直抵灵魂深处的低频轰鸣!带着烛九那熟悉的阴寒、血腥与贪婪!
烛九在尝试定位!他在用某种秘法撼动这片区域的根基!那震动每一次传来,都让任天齐感觉五脏六腑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擂击,本就脆弱的伤势雪上加霜!更恐怖的是,体内那缕游弋的古碑碎片流光,似乎也被这同源的震动所吸引,游窜的速度陡然加快,冲击着眉心混沌灰芒的压制,带来更强烈的眩晕和灵魂撕裂感!
“呃啊!”任天齐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黑血,眼前金星乱冒。左手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贴身藏着的,是那个破旧的、关节处刻着冰魄符咒的木偶!那是他意识即将崩溃时唯一的锚点!
指尖触碰到木偶冰冷坚硬、带着岁月包浆的表面,尤其是那符咒凹痕的独特触感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安抚感瞬间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如同炎夏里的一捧雪水,暂时浇熄了灵魂被撕裂的灼痛和眩晕。母亲温柔而疲惫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伤口…很疼吧?忍一忍…”
忍!必须忍!利用这些草!
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在专属记忆符号带来的短暂清明中成型!
他不再试图缩手,反而忍着手指被冰针持续噬咬的冰冷刺痛和血液流失的虚弱感,将那只被灵草“钉”住的右手,狠狠按向地面,压向更多散发着冰蓝光芒的灵草!同时,他调动起仅存的、能控制的一丝意念,不再是抗拒体内那缕古碑碎片,而是主动引导着它,向右手被噬咬的伤口处汇聚!
“来!想吃…就给你们!” 他在心中嘶吼!
“嗡——!”
仿佛一滴滚油落入了冰水!当更多的古碑碎片气息混合着他的混沌之血,通过伤口涌向那些贪婪的灵草时,整个角落的“废柴灵草”彻底暴动了!
冰蓝光芒大盛!如同点燃了一片冰焰!无数根细密的冰针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疯狂地刺向任天齐的右手、手臂,甚至蔓延向他灰暗的胸口!密集的、冰冷的刺痛感瞬间淹没了他整条右臂!血液被疯狂抽取,带来失血的眩晕和刺骨的寒冷!
但同时,海量的、更加精纯冰凉、蕴含勃勃生机的能量,也顺着这些“吸管”般的冰针,汹涌地反哺回来!这股能量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感,如同最灵巧的冰魄针线,精准地抚平着经脉的灼痛、修复着脏腑的裂痕、抵御着蚀魂妖力的侵蚀!更重要的是,它们前赴后继地扑向他右臂和胸口灰暗区域深处那顽固的归墟本源侵蚀,如同冰潮冲刷着污秽的礁石!
剧痛与修复,吞噬与反哺,毁灭与生机! 任天齐的身体,成为了这场诡异拉锯战的惨烈战场!
“唔…”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崩裂出血,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汗水、血水、冰针融化后的水渍混合在一起,将他身下的泥土浸透。他能清晰地“听”到体内骨骼在生机冲刷下细微的愈合声,也能“感觉”到血肉在冰针噬咬下持续的麻木与冰冷。那缕古碑碎片被灵草疯狂抽取,带来的是一种本源被剥离的空虚和剧痛,却也让他意识中对归墟侵蚀的感知前所未有地清晰!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轻微的、却异常清晰的枯枝断裂声,从不远处药圃小径的阴影里传来!
紧接着,一个带着浓浓睡意、不耐烦的少年声音响起,打破了月下死寂的角力:
“谁?!谁在那儿弄出这么大动静?找死啊!不知道王管事最讨厌人半夜摸进药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