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与枯草,砸在安澜堡新加固的夯土城墙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这里的空气,比龙城凛冽十倍,吸进肺里都带着冰碴子的刺痛。然而,与勐抵达之前那种因鬼方退去而略显松弛、又因部族混杂而隐含躁动的气氛不同,如今的安澜堡,像一张被逐渐拉紧的硬弓,充满了压抑而有序的张力。
勐的到来,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他的乌桓马踏过吊桥,马蹄铁敲击在冻土上,发出清脆而孤冷的声响。他身后是沉默而精锐的亲卫,甲胄与武器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他没有先去都督府,而是直接登上了面对北方原野的城墙,站在那里,像一尊新立的石雕,眺望着鬼方可能来袭的方向,足足站了半个时辰。堡内所有明里暗里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而权势煊赫的新都督身上,带着敬畏、揣测,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他的第一把火,在抵达后的第二天清晨,便以最迅猛的方式烧了起来。
校场之上,寒风呼啸。全堡所有能行动的男子,无论汉部老兵还是新归附的各部落青壮,都被强制集结于此。人群黑压压一片,服饰各异,语言杂乱,眼神中有茫然,有桀骜,也有看热闹的戏谑。勐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没有穿那件显眼的赤色熊皮大氅,只着一身暗沉的青铜札甲,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比寒风更能刺入骨髓。
他没有冗长的训话,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台下人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安澜堡,是汉国的北门,不是你们原来散漫的牧场或村落!在这里,只有一种规矩,那就是我定的规矩!”
他挥了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从人群中拖出了三个人。这三人都是原天狼部落中有名有姓的头人,仗着有些威望和手下,近日在堡内争抢住所、欺凌弱小归附者,甚至隐隐有串联的迹象。
“此人,抢夺他人分配屋舍,殴伤三人!”
“此人,散布谣言,动摇军心!”
“此人,私藏兵器,意图不明!”
亲卫的声音短促而有力,宣布着罪状。那三个头人还想挣扎叫嚷,但在勐那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下,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依《汉律·戍边篇》,抢夺斗殴、散布谣言、私藏军械,皆重罪!”勐的声音斩钉截铁,“斩!”
没有审判,没有辩论。甚至没有给台下众人反应的时间。雪亮的刀光闪过,三颗头颅滚落在冻硬的土地上,喷涌的鲜血在苍白的地面上染出三团刺目惊心的暗红。温热的血腥气瞬间被寒风带走,但那股冰冷的恐惧,却深深地刻入了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台下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音瞬间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那些最桀骜不驯的原天狼勇士,脸色也都变了。
“看到了?”勐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血淋淋的威严,“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从今日起,堡内一切,依令而行!法令条文,已刻于木榜,立于各坊市口,不识字的,去找识字的听!违令者,这就是榜样!”
立威与立法, 就在这雷霆手段中完成。那染血的木榜,成为了安澜堡最高的行为准则,简单,严苛,不容置疑。
紧接着,是 组织与生产。勐没有让这些青壮闲着成为不安定因素。他完全按照军事编制,将所有人打散重编,以什、佰、卒为单位,任命他带来的老兵或有功的归附者担任各级头目。白天,一半人继续加固城墙、挖掘壕沟、修建箭楼;另一半人,则在划定的区域,顶着寒风,清理积雪,开垦冻土,为来年春耕做准备。没有任何人能够例外,无论是曾经的部落勇士,还是瘦弱的农夫。
但这并非无偿的劳役。勐引入了他在龙城就已构思的“工分制”。完成定额的劳作、表现优异者,可以获得工分。工分可以换取额外的粮食、盐巴、甚至是最紧俏的铁器、布匹,或者……减少下一次的劳役天数。同时,实行连坐,一什之中有人怠工或犯错,全什受罚;一佰之中有什受罚,佰长亦需承担责罚。惩罚或许是减少口粮,或许是加倍的劳役,而奖赏则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起初,怨声载道,尤其是在那些过惯了自由散漫游牧生活的归附者中。但在皮鞭、军棍和实实在在的工分奖励面前,抱怨声逐渐被沉重的劳动号子和对奖赏的渴望所取代。堡内,白天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夜晚则是严格的宵禁和巡逻。勐的身影无处不在,他巡视城墙,检查工事,甚至亲自下到垦荒的地头,查看冻土挖掘的深度。他的要求极其严苛,不合格便返工,没有任何情面可讲。安澜堡就像一架被勐强行启动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被强行嵌入了自己的位置。
然而,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小规模冲突中。
一伙约二三十人的鬼方残兵,或许是上次大战被打散的溃兵,或许是来自那分裂后的小股势力,趁着夜色偷袭了安澜堡外围的一处新建屯垦点。他们骑着矮种马,挥舞着巨骨武器,凶悍异常,试图抢掠粮食和人口。
警报传来时,勐正在用晚膳。他扔下手中的肉干,立刻点兵。但他没有动用他最核心的汉部老兵,而是下令,从各归附部族青壮中,紧急抽调一百人,组成一支临时“义从”小队,由他亲自率领出击。
这支混编的队伍仓促成军,装备杂乱,彼此间甚至语言不通,充斥着疑虑和恐惧。勐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只是用马鞭指着远处隐约的火光,冷声道:“跟着我,杀敌!有功者,重赏!畏缩不前者,军法处置!”
战斗在漆黑的雪原上爆发。鬼方残兵的凶悍超出了“义从”们的预料,他们怪叫着冲锋,巨骨武器砸下,瞬间就有几名归附者受伤倒地。队伍出现了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想后退。
就在这时,勐动了。他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策马直冲对方那个最高大的头目。他的动作简洁、高效、致命!避开挥来的巨骨棒,手中长矛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穿了对方的咽喉。紧接着,他拔出佩剑,左右劈砍,如同虎入羊群,瞬间又解决了两人。他的勇猛与强悍,仿佛一剂强心针,注入那些惊慌的“义从”心中。
“杀!”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带着被激发出来的血性。其他人仿佛被点燃,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跟着勐冲杀了上去。战斗很快结束,这伙鬼方残兵被全歼,而“义从”小队仅付出数人轻伤的代价。
回到堡内,勐立刻下令将所有斩获的鬼方头颅悬挂示众,并将缴获的几匹矮种马和那些粗陋但材质特殊的巨骨武器堆放在校场上。当着所有军民的面,他按照战斗中的表现,一一赏赐。亲手斩杀敌人的,赏铁刀一柄;奋勇向前的,赏盐十斤;甚至只是没有后退、坚守位置的,也赏了粮食五斗。
核心情节点 就在于此。当实实在在的赏赐发到那些原本被视为“外人”的归附者手中时,当他们看到自己也能凭借战功获得汉国珍贵的铁器和盐巴时,一种微妙的变化发生了。看向勐的目光中,恐惧依旧存在,但多了一丝狂热和信服。他用最直接的方式证明了,在他的麾下,无论出身,有功必赏!这支临时拼凑的“义从”小队,经历此战,虽然还远谈不上精锐,但初步拥有了一丝凝聚力和对勐个人武勇与赏罚分明的服从。
安澜堡,在勐雷厉风行的治理下,仿佛被注入了一股钢铁般的力量。秩序井然,防御加固,生产恢复,甚至具备了一定的主动出击能力。勐用他的强硬和实用主义,在短时间内,在这片边疆之地,建立起了有效的、以军事威慑和利益驱动为核心的统治。
然而,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堡内不同部族的人,依旧倾向于聚集成小团体劳作和居住,交流仅限于必要。那些刻在木榜上的法令,他们遵守是因为恐惧和奖赏,而非内心认同。夜晚,从不同区域的屋舍中,偶尔还会传出用各自语言吟唱的、带着乡愁和迷茫的古老歌谣。勐的治术,高效地塑造了秩序,但在那更深层的、属于文化和心灵的融合层面,却如同这北境的冻土,坚硬而难以松动分毫。
第429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