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雨中的学堂
洪水围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汪洋与连绵不绝的雨声。内城高地虽是人声鼎沸的避难所,却也难免被一种物资日渐消耗、前路未卜的焦虑感所笼罩。成年人的脸上刻满了疲惫与忧思,他们忙于加固居所、调配物资、照料牲畜、巡逻警戒,每一次舟筏的出航都牵动着对未来的担忧。
然而,在这片灰暗压抑的背景色中,却有一处地方,依然顽强地闪烁着迥异的光芒——那便是汉部落的“小学”。
学堂原本的屋舍地势较低,已进了水,无法使用。但知识的传承,并未因洪水而中断。在阳歌的明确指示和绘与几位担任教师的识字的族人共同努力下,学堂被紧急迁移至内城地势最高、采用干栏式结构建造的一处宽敞仓廪之中。
这临时的学堂,虽简陋却别有洞天。底层架空,浑浊的积水在下方缓缓流淌,偶尔有运送物资的木筏从“窗外”划过。沿着粗糙的木梯爬上二层,偌大的空间里没有复杂的装饰,只有用原木粗略劈砍而成的矮桌和充当坐席的草垫、树墩。四面通风,潮湿的水汽夹杂着木头的清香和雨水的味道弥漫其间,光线从敞开的宽大窗口透入,虽不明亮,却足够看清。
窗外是淅淅沥沥永无止境的雨声,是洪流低沉的呜咽,是偶尔传来的大人们焦虑的呼喊或号令。但窗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二三十个年岁不等的孩子,盘腿坐在草垫上,身上穿着略显宽大、打着补丁的麻布衣,小脸却洗得干干净净。他们腰板挺得笔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前方。
绘,这位年轻的“史官”兼首席教师,正站在一块用木炭涂黑的平整木板前。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穿透雨幕,在学堂里回荡。
“天、地、人、日、月、水、火……”他用烧剩下的木炭条,在木板上工整地写下一个个象形文字。那字迹或许不如刻在木牍上那般永恒,却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天——地——人——日——月——水——火——”孩子们稚嫩却认真的跟读声齐刷刷地响起,汇成一股清泉般的音流,奇异地压过了窗外的雨声。他们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或者面前铺着细沙的小木盘里,笨拙而又执着地模仿着那些笔画。对于这些孩子而言,这些符号不再是神秘的图画,而是打开世界、理解万物的钥匙。洪水可以淹没土地,却无法淹没他们对认知的渴望。
稍大一些的孩子,则在另一位教师的指导下,学习着更实用的知识。他们用小石子、结绳或在沙盘上划痕,学习着最简单的计数和加减。“我们用五张木筏,运了三次粮食,每次运了十袋,一共运了多少袋?”教师提出一个紧密结合现实的问题,孩子们皱着眉头,认真地在沙盘上演算,然后争先恐后地报出答案。这些知识,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关乎着部落物资的统计与分配。
有时,绘会暂停授课,他会讲述部落的历史,讲述阳歌首领如何带领大家找到黑石、冶炼钢铁,讲述战士们如何英勇地守护河堤,讲述巫和玥如何不眠不休地与瘟疫抗争,讲述那些驾着舟筏在洪水中穿梭往来的勇士。这些不再是遥远的故事,而是他们正在亲身经历的、父辈们书写的传奇。孩子们听得入了迷,眼中闪烁着崇拜、自豪与责任的光芒。
学得累了,绘便会带领孩子们唱歌。唱的不是复杂的祭歌,而是由阳歌偶尔哼唱、经绘整理编词的简单歌谣,旋律古朴,歌词讲述着播种、收获、星辰、河流与勇气。
“星汉灿灿,大河汤汤,吾族儿郎,不畏风浪……” 稚嫩的歌声穿透雨帘,飘荡在潮湿的空气里,如同黑暗中跃动的火苗,微弱却坚定,带着一种穿透阴霾的力量。
这歌声,这读书声,飘出学堂,传到了正在附近忙碌的成人耳中。
一个正用力捆扎着木筏的汉子,听到孩子们的歌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手上的动作仿佛又添了几分力气。
一位正在分发煮滚开水的妇人,听到那整齐的诵读声,眼中忧虑稍减,轻声对同伴道:“听着没?娃娃们还在念书呢……天塌不下来。”
就连站在高处观察水情的阳歌,偶尔捕捉到随风送来的、断断续续的读书声,紧锁的眉头也会微微舒展。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孩子们在学习,更看到了文明在最严酷的环境下,依然倔强地延续着它的脉搏。这比任何一场战斗的胜利,都更让他感到欣慰和充满力量。
学堂的存在,成了围城中一道独特的风景,一种精神的象征。它无声地告诉每一个焦虑的族人:只要知识的火种还在传递,只要下一代还在学习、还在成长,汉部落就没有被灾难击垮,它的根脉就依然深植,它的未来就依然充满希望。
雨,可以下很久;水,可以围很久。但雨声中的读书声、歌声,却以一种更加持久、更加深沉的力量,对抗着自然的暴虐,温暖着人们的心灵,昭示着文明的韧性。这传承不熄的火焰,便是黑暗中指引方向、凝聚人心的最强光芒。
第二百六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