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语言与图腾
天狼可汗（Khan）对钢刀的震撼与渴求，为坚骨一行人打开了深入天狼部落核心的通道。他们被允许在营地内一片指定的区域搭建起一个小帐篷，虽然依旧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但不再是随时可能被驱逐或攻击的陌生闯入者。
接下来的几天，交流以一种极其原始却又充满智慧的方式进行着。绘的作用变得至关重要。他铺开皮纸，用炭笔勾勒出简单的图画：太阳、月亮、河流、山脉、牛羊、人群……然后指着图画，发出汉部落的读音。
天狼部落那边，那位懂得零星外部语汇的老者（被称为“乌尔格”，意为“古老的智慧”）和几个好奇的年轻人围坐过来。他们看着图画，尝试着发出自己的读音。
“日。”绘指着太阳图案。 天狼老者犹豫了一下，发出一个音节：“……讷尔？（Nar）” 坚骨仔细听着，摇了摇头，又指着太阳。 一个年轻战士尝试：“……坦格尔？（tenger）”他指了指天空，又做出一个笼罩万物的手势。 绘似乎捕捉到什么，在皮纸上画了一个圈代表太阳，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弧线代表天空，然后分别指向两个图案。
双方就这样，依靠着惊人的耐心和联想，艰难地构建着最初的词汇对应。过程缓慢而有趣，时常因误解而引发善意的哄笑，紧张的气氛在这种最基础的沟通中逐渐消融。
正是在这种笨拙的交流中，一个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发现，让坚骨的心猛地一跳。
当绘画出一条鱼，并说出“鱼（yu）”时，对面一个正在挤马奶的妇人抬起头，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扎嘎斯？（Zagas）”发音截然不同。
但当绘画出一只飞鸟，说出“鸟（niao）”时，那位被称为乌尔格的老者，尝试着模仿：“……恼…？（Nao?）”发音虽仍有差异，但那声母和开口度，却有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相似感。
还有“水”，汉部落发音“shui”，天狼部落发音“乌苏（Usu）”，差异巨大。但“火”，汉部落“huo”，天狼部落“嘎勒（Gal）”，毫无关联。可当说到“孩子”，汉部落“haizi”，天狼部落一个头领拍着自己儿子的脑袋，笑着说“呼赤（huch）”，那声母和韵尾的微弱呼应，再次闪现。
这些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几乎可以被归为巧合的相似之处，如同风中残烛，明明灭灭。它们无法支撑起任何沟通，却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隐约勾连着两个截然不同的语言体系，让人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在无比久远的年代，它们或许拥有同一个模糊的源头。
然而，当交流从基础的自然物转向更深层的文化符号——图腾时，那种微弱的联系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泾渭分明的差异。
绘为了解释汉部落的来历，精心绘制了他们的龙图腾：蛇身、鹿角、鹰爪、鱼鳞……一种融合了多种生物特征的、威严而神秘的形象。
天狼部落的人们围过来看，脸上充满了困惑和好奇。他们指着图案的各个部分，发出各自部落图腾的名字：“莫豁（狼）！”“勃尔固（鹰）！”“哈布塔格（熊）！”他们无法理解这种将多种强大生物特征融合于一体的创造，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在他们的世界里，图腾是具体的、单一的、源自他们赖以生存或敬畏的自然猛兽。
坚骨努力解释，这是“龙（long）”，是汉部落的守护神，象征着力量、智慧和祥瑞。但“龙”这个概念，无法通过简单的图画和发音传达给对方。双方在图腾崇拜上，站在了完全不同的河流两岸。
就在这种文化隔阂显得最为明显的时候，那位一直沉默寡言、脸上涂着更多神秘彩绘、身上悬挂着各种兽骨和奇异矿石的老巫（被称为“博”，意为“先知”或“通灵者”），缓缓走了过来。
天狼众人纷纷为他让路，态度恭敬。博巫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绘皮纸上的龙图腾上。
他的眼神与其他人的好奇和困惑不同。那是一种极其深邃的、仿佛能穿透时间的凝视。他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悬在龙图腾的上方，却没有触碰。
他看得极其仔细，从蜿蜒的身躯到分叉的角，从锐利的爪到层叠的鳞片。他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仿佛在念诵某种极其古老的咒文，又像是在回忆什么缥缈的传说。
他抬起头，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睛，第一次正式地看向坚骨和绘，目光中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有疑惑，有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追忆和敬畏。
他用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对旁边的乌尔格低声说了很长一段话。乌尔格老者听完，脸上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他转向坚骨，尝试用极其有限的词汇和大量手势表达：
“博……问……这个……‘龙’……你们……从哪里……知道？……还是……你们……见过？”
这个问题超出了坚骨能回答的范畴。他只能重复这是汉部落世代传承的图腾。
博巫听完乌尔格的转述，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龙图腾，又看了看坚骨和绘，仿佛要将他们的样貌和这个奇特的图腾一起刻入脑海。然后，他默默地转过身，佝偻着背影，缓缓走回了自己的帐篷，留下一头雾水的天狼众人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坚骨。
语言上那丝若有若无、几乎无法捕捉的相似，或许还是巧合。
但博巫对龙图腾那异常专注、甚至带着某种宿命般神情反应，却绝非偶然。
这次交流，似乎触碰到了比金属、盐巴更深层的东西，一些埋藏在时间尘埃和不同文明路径之下的、古老而神秘的线索。坚骨知道，他必须将这一切，尤其是博巫的反应，一字不落地带回汉部落。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