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四时的工作在枯燥与期待中稳步推进,岩石上的日影刻痕一天天增加,逐渐勾勒出一条预示着盛夏将至的短弧线。然而,阳歌清楚,仅仅知道时节是远远不够的。部落生存的核心,在于那片半野生状态的粟地。若不能提高它的产量,历法再精确,也如同无箭之弓。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土地。稀疏的苗株在风中显得有些可怜,与周围野蛮生长的杂草争夺着贫瘠土壤中有限的养分。部落的种植方式近乎粗暴:用石锄或尖木棍刨个浅坑,撒下种子,便听天由命。没有施肥,没有除草,更没有灌溉。
必须改变耕种方式!
阳歌首先想到的是工具。他仔细观察了部落使用的“石锄”——一块绑在弯曲木棍上的扁平石块,效率低下,且极易损坏。他需要一种能更深、更省力地翻动土地的农具。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古代农具“耒耜”的形象。一种类似锹或铲的直插式翻土工具,可以利用脚踩发力,深入土壤,效率远超拖拽式的石锄。
没有金属,就用木头和石头结合。
他找来一根坚韧的硬木,用军刀费力地将其一端削尖、打磨光滑,作为耒耜的头部。又在靠近顶端的位置,横向绑上一根短木作为踏脚板。最后,为了增加破土能力和耐用性,他寻来一片形状合适的薄石板,用皮绳紧紧捆绑在木尖的正面,做成一个粗糙的石质刃口。
第一把简陋的“耒耜”诞生了。
当阳歌扛着这个古怪的工具走向粟地时,再次引来了围观和窃窃私语。人们不理解这根绑着石头的木棍能有什么用。
阳歌没有解释。他选择了一小块空地,双手握住耒耜的长柄,一只脚踩上踏脚板,用力向下踩去!
“噗嗤!”
尖锐的石木质复合刃口轻易地突破了草皮,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直至没入近半尺深!远比石锄刨出的浅坑要深得多!
他利用杠杆原理,向后扳动木柄,一大块潮湿、肥沃的深层土壤被翻了上来,暴露在阳光之下,散发出泥土特有的腥香。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省力高效!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几个老农模样的族人立刻挤上前来,难以置信地用手触摸着被翻上来的、颜色更深的土壤,又拿起那把耒耜仔细端详,眼中充满了惊奇。
岩灵拿起耒耜,学着阳歌的样子试了试。她力量足够,但初用不熟,动作有些笨拙。但在阳歌的指导下,她很快掌握了技巧,接连翻起好几块土,额角微微见汗,眼神却越发明亮。
“这个…好!”她放下耒耜,给出了简练而肯定的评价,呼吸略显急促。“比石锄…有力!”
工具的改进只是第一步。阳歌接着开始演示他构思已久的“垄作”法。他用耒耜开挖出一条条浅沟(垄沟),将翻上来的土堆在两边形成土埂(垄台)。
“种子…种在这里。”他指着垄台,“水…会流进沟里。太阳…晒着土埂,更暖和。苗…长得更好。”他尽力用简单的词汇解释着垄作保温、保墒、利于排水的优点。
随后,他又指向那些被清理出来的、疯狂滋生的杂草:“这些…不好。抢粟米的…食物。要…除掉。”他演示了如何用手和石片拔除、切割杂草。
最后,他指着部落火塘里积攒的草木灰和那些腐烂的植物、动物粪便(之前都被视为垃圾),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他将这些混合物,小心地撒到了翻好的土地和垄沟里!
“这是…做什么?”岩灵蹙眉,充满了不解和一丝本能的反感。将污秽之物放到种植食物的土地上,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肥…料。”阳歌费力地吐出这个新词,“给土地…食物。土地壮…粟米就壮…结得多!”他用手势比划着粟米变得粗壮、穗子变大的样子。
这个观念太过超前,甚至有些“亵渎”。就连巫听到后,都皱紧了眉头,持保留态度。对于原始部落来说,土地是神灵赐予的,作物的丰歉取决于神灵的意志,而非这种“污秽”之物。
阳歌没有强求所有人立刻接受。他知道,观念的转变需要事实来证明。
他划出了一小片试验田,严格按照他的新方法:深翻、起垄、除草、施加有限的草木灰(这个相对容易接受)。而大部分土地,则依旧由部落按老方法耕种。
他亲自带着几个愿意尝试的年轻人(主要是之前跟他学制陶、做弓箭的那几个),日复一日地泡在试验田里。他用耒耜深耕,手把手教他们辨认杂草,小心翼翼地管理着那点宝贵的“肥料”。
肩膀的旧伤在反复的发力中常常隐隐作痛,汗水浸透了简陋的衣衫,手掌磨出了新的水泡。但阳歌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坚定,仿佛看到的不是眼前的辛苦,而是秋日里那片金黄的、沉甸甸的丰收景象。
岩灵很多时候都默默跟在一旁。她虽然对“施肥”仍心存疑虑,但她对阳歌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她学得最快,干活也最卖力, often 在阳歌累得直不起腰时,接过他手中的耒耜,继续默默地翻土。
夕阳下,两人并排坐在田埂上休息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和青草的香味。他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如同地下的粟米根系,在悄然生长。
偶尔,阳歌会指着天边的星辰,告诉她那颗星出现意味着什么,那颗星落下又预示着什么季节的来临。岩灵则会告诉他部落里流传的、关于各种植物和动物的传说,哪些草药可以止血,哪些果子有毒。
知识在无声地交流,文明在缓慢地渗透。
试验田里的粟苗,似乎真的比旁边的苗株更绿、更粗壮一些。虽然差距还不明显,但已经足以让最初那些怀疑的目光,渐渐转变为好奇和期待。
白纹部落的威胁如同远处的阴云,并未散去。但在这片小小的田地里,一种新的希望,正在耒耜翻开的泥土中,悄然萌芽。
阳歌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但文明的进程,往往就是从这第一把耒耜,第一次有意识的施肥,第一次对星辰与农时的勾连开始的。
他正在做的,就是亲手播下这颗名为“农业文明”的种子。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