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忆牵情念故知
坤宁宫的暮色浸着暖光,鎏金宫灯次第亮起,柔润的光晕漫过雕花窗棂,落在矮榻间酣睡的柴淅川身上,小小的身子裹在锦缎襁褓里,睫毛纤长如蝶翼,偶尔轻颤一下,惹得守在旁侧的宫人愈发轻手轻脚。林阿夏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一枚莹白玉佩,那是柴宗训北征归来时带回的西域暖玉,触手温润,正静静听着柴宗训说着明日召见使团的礼制细节,眉眼间满是温顺。
柴宗训坐在她身侧,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榻沿绣着的缠枝莲纹样,目光望着殿外渐沉的天色,不知怎的,心头忽然漫起一阵细碎的暖意,伴着几分遥远的怅然,思绪竟飘回了年少时兵荒马乱的岁月。他沉默片刻,眼底漾起柔和的笑意,转头看向林阿夏,声音轻缓如落絮:“阿夏,对了,你还记得我七岁到九岁那会吗?便是赵匡胤夺权之后,天下纷乱不休的日子。”
林阿夏闻言一怔,抬眸望他,眼底带着几分茫然,轻轻摇了摇头:“夫君说的是早年汴梁动荡之时?那时候我随家人居于江南,虽听闻中原战乱,却未曾亲见,也不知你那时的境况,更未曾听闻你提及那段时日的旧事。”
柴宗训轻轻点头,指尖搭在膝头,目光望向虚空处,似在追忆那些模糊却深刻的过往,语气带着几分悠远:“是啊,那几年兵戈不断,日子过得艰难又惶恐,汴梁城里日日人心惶惶,便是皇族子弟,也难有安稳时日。尤其是灭宋前最后一个月,汴梁被联军围困,内外隔绝,危机重重,那时城中所有部队都驻守在城墙之上,连女辅营的各个营队,包括编制在内的战斗序列部队,都全数派驻守城,人人提心吊胆,只盼着能撑过难关。”
林阿夏听得心头一紧,握着玉佩的指尖微微收紧,眼底泛起担忧:“竟那般凶险?那时你年纪尚小,定然受了不少惊吓。”
“惊吓自然是有的,可那时顾不得害怕,只想着能守住汴梁,守住柴氏根基。”柴宗训轻叹一声,眼底掠过几分凝重,续道:“当时联军攻势猛烈,汴梁城防日渐吃紧,粮草也渐渐紧缺,城中军民皆疲于应对,眼看便要支撑不住。幸得我姨母符琳,彼时不顾安危,亲自赶赴济州、雄州等地调度兵力,联络旧部,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将围困汴梁的联军主力引至济州一带,又整合周边溃散的兵力,步步设防,才解了汴梁之围,也为后续灭宋之战奠定了基础。”
提及符琳,柴宗训眼底满是敬佩,语气也添了几分郑重:“姨母素来果敢有谋略,当年若不是她挺身而出,汴梁安危难料,咱们柴氏或许也难有今日的安稳。便是在那些溃散的部队里,我遇见了小兰、春风、晚秋她们几个,还有一位姓周的男校尉,皆是女辅营的兵士,年纪虽不大,却个个英勇坚韧。”
“小兰她们?”林阿夏眼底满是好奇,轻声问道:“她们皆是与你一同历经危难的人?”
“是啊,那时候我年纪小,虽居于宫中,却也常能见到守城的兵士,小兰她们几个年纪比我稍长些,约莫十几岁的模样,性子都爽朗利落,守城之余,见我孤身一人,时常会悄悄给我带些吃食,陪我说几句话宽解心绪。”柴宗训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回忆起往昔细碎的温暖,语气也软了几分:“记得有一回,联军夜袭,箭矢落在宫墙之上,声响震耳,我吓得躲在殿角发抖,是小兰寻到我,将我护在怀里,轻声安慰我说定会守住城池,护我平安。还有春风,手很巧,曾用布帛给我缝过一只小小的布老虎,说是能驱邪避祸,晚秋性子沉静,却总默默帮我留意周遭动静,生怕我受半点委屈。那位周校尉,性子沉稳正直,待我们也极为宽厚,时常叮嘱小兰她们照看我,在战乱中多有照拂。”
林阿夏静静听着,眼底满是柔和,轻声道:“想来她们皆是心善之人,乱世之中,能相互扶持照拂,也是难得的缘分。”
“是啊,那段时日虽艰难,却因有她们这些人的陪伴与照拂,多了几分暖意。”柴宗训语气带着几分怅然,轻轻叹了口气:“后来姨母解了汴梁之围,部队重整,我与她们便渐渐断了联系。彼时天下依旧纷乱,四处征战不断,我随长辈辗转奔波,也曾打探过她们的消息,却始终杳无音信,不知她们去了何方,是否安好。这些年来,琐事繁杂,又忙于征战与理政,渐渐少了闲暇去追忆往昔,竟许久未曾想起她们了。”
话音落,殿内静了片刻,唯有柴淅川均匀的呼吸声轻缓回荡。柴宗训望着襁褓中安稳熟睡的幼子,眼底满是感慨:“如今天下安定,北境大捷,淅川降生,各国来朝,日子愈发安稳顺遂,前日瞧见宫中人来人往,一派祥和景象,竟忽然想起了她们,想起了当年战乱中那些细碎的温暖,不知她们此刻身在何处,是否也能安稳度日,享这太平盛世。”
林阿夏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夫君不必太过挂怀,她们皆是坚韧之人,想来乱世之中定能保全自身,如今天下太平,她们定然也过着安稳的日子,或许早已成家立业,平安顺遂。缘分自有天定,若是有缘,或许日后尚有相见之日。”
柴宗训轻轻点头,眼底的怅然淡了几分,却仍难掩牵挂:“但愿如此吧。说起来,这几日宫中往来之人颇多,前日淅川满月,不少官员家眷与宗室女眷入宫道贺,那日人多繁杂,我恍惚瞧见几个身影,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小兰她们,只是彼时应酬繁忙,未曾细看,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
“哦?竟有此事?”林阿夏眼底泛起几分讶异,轻声道:“那日入宫道贺的女眷确实不少,有官员家眷,也有一些早年随皇室辗转、如今安居京城的旧部家眷,或许她们当真也在京城,只是未曾认出夫君罢了。”
“或许吧。”柴宗训若有所思,指尖轻轻摩挲着林阿夏的手背,续道:“那日我只顾着接待宾客,未曾细究,如今想来,倒有些遗憾。若她们当真在京城,又能安稳度日,也算是一桩幸事。当年她们在危难中照拂于我,这份恩情,我始终记在心上,若能再见,也好报答一二,知晓她们安好,我心中也能踏实些。”
林阿夏点头应道:“夫君有心了,若是往后再有机会遇见,便好生问问便是。即便一时难以相见,她们知晓如今天下太平,夫君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想来也会欣慰的。毕竟当年她们拼死守城,所求的不也是这份安稳太平吗?”
柴宗训眼底泛起几分释然,轻轻颔首:“你说得极是。当年众人浴血奋战,抛头颅洒热血,皆是为了终结战乱,让天下百姓能安稳度日,如今心愿已成,便是最好的结果。她们若知晓,定然会满心欢喜。”
他转头望向窗外,夜色已浓,宫灯的光晕透过窗纱,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沉稳而规律,伴着宫中细微的声响,勾勒出太平盛世的安稳图景。柴宗训心中暖意渐浓,那些年少时的艰难与温暖,此刻都化作了心底柔软的印记,伴着这安稳岁月,静静流淌。
“其实当年还有许多细碎的旧事,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清晰。”柴宗训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追忆,缓缓说道:“那时汴梁城防吃紧,粮草紧缺,宫中供给也极为匮乏,时常食不果腹。小兰她们值守的营队靠近宫墙西侧,那里有一片小小的菜园,是兵士们趁着间隙开垦出来的,种了些青菜萝卜,收成虽微薄,却能聊以充饥。她们每每收了菜,总会悄悄留些鲜嫩的,趁值守间隙送到宫门口给我,自己却只吃些粗米野菜。还有一回,我染了风寒,身子虚弱,宫中药材紧缺,晚秋不知从何处寻来些草药,熬了药汤悄悄送来,守在我身边照料了许久,直到我退热好转才离去。那位周校尉,也曾多次暗中护我周全,有一回城中乱兵滋事,险些冲到我所在的偏殿,是周校尉及时带人赶来,将乱兵驱散,才护得我平安。”
林阿夏听得心头微动,眼底满是动容:“乱世之中,人心惶惶,她们能这般真心待你,实属难得,这份情谊,确实珍贵。”
“是啊,那般艰难的境况下,一份真心照拂,足以铭记一生。”柴宗训语气带着几分郑重,眼底满是感念:“后来汴梁之围解除后,部队奉命转移,准备南下征战,我记得那日天刚亮,城门口人声嘈杂,兵士们列队整装,小兰她们也在其中。我悄悄跑到城门口送她们,小兰塞给我一袋晒干的野果,叮嘱我好好保重身子,待天下太平之日,定会再来看我。春风将那只布老虎又递给我,说带着它能平安顺遂,晚秋只是默默看着我,说了句‘陛下保重’,周校尉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定会早日平定战乱,护得山河安稳。那时我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不舍,却不知那一面,竟成了长久的别离。”
说到此处,柴宗训眼底泛起几分湿润,语气也添了几分酸涩:“我守在城门口,望着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才缓缓转身回宫。后来战事愈发激烈,消息闭塞,再也没有她们的音讯。这些年来,我时常会想起那日城门口的场景,想起她们的叮嘱,不知她们是否平安熬过了后续的征战,是否还记得当年的约定。”
林阿夏轻轻靠在他肩头,抬手轻轻抚过他的后背,柔声劝慰道:“她们既那般坚韧果敢,又心怀家国,定然能在征战中保全自身,或许战后便卸甲归田,寻一处安稳之地定居,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当年的约定,或许她们也未曾忘记,只是天下太平后,各自奔波生计,难以相见罢了。夫君不必太过伤感,有缘自会相逢,便是此生难见,这份情谊也永存于心,便是对她们最好的铭记。”
柴宗训轻轻揽住她的肩头,眼底的酸涩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安稳:“你说得对,情谊永存于心,便已足够。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也算不负当年她们的付出与期盼。方才我忽然想起,前日入宫道贺之时,有几位妇人带着孩子前来坤宁宫探望你与淅川,我远远瞧见,其中一位妇人眉眼间与小兰极为相似,身姿也有几分相像,只是隔着人群,未曾看清面容,也未曾听闻姓名。还有两位妇人站在她身旁,性子似乎一静一动,倒与当年的春风、晚秋有几分相像,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男子,身形沉稳,眉眼正直,竟与周校尉有几分神似。”
林阿夏闻言,眼底泛起几分好奇,细细回想了片刻,轻声道:“前日确实有几位旧部家眷前来探望,说是早年随部队征战,如今定居京城,听闻皇子降生,特意入宫道贺。其中有一位姓兰的妇人,性子爽朗热情,说话温声细语,对淅川极为喜爱,还有两位分别姓春、姓晚,一位活泼爱笑,一位沉静温婉,她们身旁跟着一位周姓男子,说是家中夫君,曾在军中任职,如今已卸甲归家,打理些家事。我当时只当是寻常家眷,未曾细问过往,如今听你这般说,倒当真有几分巧合。”
柴宗训眼底泛起几分光亮,语气带着几分期许:“竟真有这般巧合?姓兰、姓春、姓晚,还有周姓男子,想来多半便是她们了!前日我应酬繁忙,未曾上前细谈,竟错过了相见之机,实在可惜。”
“夫君不必心急,既然她们定居京城,又入宫道贺,想来往后尚有相见的机会。”林阿夏浅笑说道,眼底满是温柔:“日后若再有机会遇见,咱们便好生与她们相认,问问这些年的境况,也了却夫君的牵挂。若是当真便是她们,知晓彼此皆安好,也算圆满了。”
柴宗训心头暖意涌动,轻轻点头:“是啊,若当真能再见,便是天大的幸事。这些年我时常感念她们当年的照拂,如今能知晓她们安好,定居京城,安稳度日,心中也能踏实许多。待明日召见使团之事结束后,我便命人打探一番,看看她们的住处,若方便,便登门拜访,也好叙叙旧情,报答当年的恩情。”
“夫君这般安排极好。”林阿夏柔声应道,目光望向矮榻上的柴淅川,眼底满是柔情:“淅川降生,恰逢太平盛世,又遇故友重逢之契机,当真是福气深厚。若日后相见,让她们瞧瞧如今的安稳光景,瞧瞧咱们的孩子,想来她们也会满心欢喜。”
柴宗训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幼子,眼底满是温柔与期许,轻声道:“是啊,当年她们拼死守护的山河,如今安稳昌盛,当年护佑的孩童,如今已成帝王,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若她们知晓,定会倍感欣慰。往后若能相见,定要与她们细细说说这些年的变迁,说说这太平盛世的光景,让她们知晓,当年的付出,皆有回报。”
夜色渐深,坤宁宫内暖意融融,宫灯的光晕柔和而温暖,映得二人眉眼间满是温情。柴淅川依旧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偶尔发出几声细碎的呓语,似在感受着这份安稳与幸福。柴宗训揽着林阿夏的肩头,心中满是安稳,年少时的旧忆与如今的安稳岁月交织在一起,化作心底最柔软的暖意。那些曾经在战乱中给予他温暖与守护的人,如今或许就在京城的某个角落,过着安稳的日子,这份念想,让他心头满是期许,也让这太平岁月更添了几分圆满。
“想来她们如今也已是儿女绕膝,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柴宗训轻声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憧憬:“若能相见,定要邀她们入宫小聚,尝尝宫中的茶点,聊聊这些年的过往,让她们看看如今的皇宫,看看这太平盛世的繁华。当年她们在战乱中坚守,为的便是这份安稳祥和,如今亲眼所见,定能满心欢喜。”
林阿夏轻轻点头,柔声应道:“定会如此。待夫君打探到她们的消息,咱们便好生安排,了却这份多年的牵挂。岁月温柔,时光静好,故人安好,便是世间最美的光景。”
柴宗训望着殿内柔和的灯火,望着身旁温柔的妻儿,心中满是安稳与幸福。年少时的战乱与艰辛,早已化作过往云烟,如今山河安稳,家国昌盛,故人或许就在眼前,这份圆满,足以慰藉过往所有的颠沛流离。他轻轻握住林阿夏的手,眼底满是坚定,往后岁月,定要守护好这份安稳幸福,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故人平安顺遂,让大周江山永续昌盛,不负过往,不负期许。
窗外夜色静谧,星光点点,伴着宫中轻柔的声响,勾勒出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卷。坤宁宫内的温情与牵挂,伴着这太平夜色,静静流淌,也预示着往后的日子,定会愈发安稳顺遂,故人重逢的喜悦,或许就在不远处静静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