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宫阙陈情,真相待明
洛阳宫城的朱雀大街上,一行车马正缓缓前行。不同于寻常战俘的囚车枷锁,这队人马皆是高头大马,随行将士身着整齐铠甲,虽腰间未佩兵刃,却依旧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沙场归来的英气。百姓们扶老携幼地站在街边,窃窃私语声中满是好奇——前日济州大捷的捷报早已传遍洛阳,可这队从战场归来的将士,既无凯旋的鼓乐相伴,也无百姓的夹道欢呼,反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肃穆。
符琳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一身银甲已擦拭得光亮,却依旧掩不住甲胄缝隙中残留的硝烟痕迹。她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前方宫城的朱红城门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鞍的雕花。自济州启程以来,她便一路沉默,既没有战败被俘的颓丧,也没有功成归朝的欣喜,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当车马驶入宫门,最终停在紫宸殿外的广场时,符琳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身后的将领们也纷纷相随,整齐地列队站在她身后,目光坚定地望着紫宸殿的方向——他们虽被冠以“看押”之名,却始终坚信自己问心无愧,更相信符将军的抉择,是为了后周的江山社稷。
殿内侍立的宫女早已通报,符祥瑞此刻已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捧着一卷奏折,目光却并未落在纸页上,而是透过殿门的缝隙,望着外面渐渐走近的身影。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缓缓放下奏折,抬眸望去。
符琳率先踏入殿中,身后的将领们紧随其后,齐齐躬身抱拳:“罪臣符琳及麾下将士,参见太后!”
声音洪亮,震得殿内梁柱间的尘埃轻轻飘落。符祥瑞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符琳身上。姐妹二人时隔多日重逢,没有久别相见的温情寒暄,只有一片沉甸甸的寂静。
符琳能清晰地看到姐姐鬓边新增的几缕银丝,心中一酸,眼眶瞬间亮了起来,那是久别重逢的本能悸动,可随即又想起自己此行的处境,以及外界关于“通敌”的传言,眼底的光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落。她依旧低着头,不等符祥瑞开口,便急切地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姐姐,我有罪。”
这一声“姐姐”,打破了君臣之间的疏离,也让符祥瑞放在御案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我不该擅自动用太后的身份,在战场上与联军周旋,这是我逾越本分的过错,我甘愿受罚。”符琳的声音愈发坚定,字字清晰,“可我绝没有通敌!姐姐,我对后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怎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我太清楚通敌的下场,那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我岂能拿符家的百年基业和后周的江山社稷开玩笑?”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符祥瑞,眼中满是恳切与委屈:“姐姐,你还记得济州被围时的危急局势吗?当时联军兵锋正盛,扬言要直取汴梁,与我朝大军死磕到底。若真让他们得逞,汴梁如今恐怕早已变成一座死城,到处都是堆积的尸体,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我也是万般无奈,才想出借用姐姐你的身份迷惑联军。”符琳的声音哽咽了几分,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城头,“我故意放出消息,说太后与我暗中联络,有意与联军和谈,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为援军到来争取机会。我万万没有料到,联军竟会生出劫持太后的疯狂想法,更没料到这一举动会引来这么多非议,甚至被人借机污蔑为通敌。”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姐姐,你试想一下,若当时我没有动用这个计策,联军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长驱直入,直插洛阳腹地。到那时,洛阳城岌岌可危,联军再源源不断地增兵,后周的江山就真的危险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守住我们的家国,绝无半分私心!”
说到此处,符琳再次躬身,深深低下头去,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所有的罪责都在我一人身上,与我身后的将士们无关。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死守济州,个个都是后周的功臣。姐姐,要罚就罚我吧,求你从轻发落他们!”
身后的将领们闻言,纷纷齐声说道:“太后,此事与符将军无关,皆是我等共同的决策,要罚便罚我等,与将军无干!”
一时间,殿内的请愿声此起彼伏,却丝毫不显混乱,反倒透着一股同生共死的忠义之气。符祥瑞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符琳。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看似性格刚烈,实则心思缜密,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做出擅用太后身份的冒险之举。
其实,早在王奎传回密报,详细说明济州战场的真实情况后,符祥瑞便已猜到事情的原委。所谓“通敌”的说法,不过是她故意放出的烟幕弹——一来是为了迷惑联军和江南的残宋势力,让他们误以为后周内部出现裂痕,从而放松警惕;二来也是为了试探朝中各方的反应,看看究竟有哪些人在暗中觊觎皇权,伺机而动。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计策会让柴宗训如此激动,甚至因此昏迷不醒。想到此刻还躺在城外旧院中的儿子,符祥瑞的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
“你们先起来吧。”符祥瑞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济州一战,你们死守城池,牵制了联军的主力,为我朝大军的反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功劳自在人心,朕与陛下都看在眼里。”
符琳等人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直起身,眼中露出一丝希冀。
符祥瑞起身走到符琳面前,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肩头沾染的一丝尘土,动作间带着几分姐妹间的温情:“你擅用太后身份,固然有错,但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至于通敌之事,朕从未真正相信过。”
“姐姐……”符琳的眼眶瞬间红了,积压多日的委屈与担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只是,”符祥瑞话锋一转,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此事虽有苦衷,但规矩不能废。你擅越职权,终究需要一个交代。朕会下令,免去你军中一切职务,罚你闭门思过三个月,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的将领们:“至于你们,皆是有功之臣。朕会下令恢复你们的自由身,论功行赏,之前的‘看押’之名,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望你们莫要记在心上。”
“谢太后恩典!”将领们齐齐躬身谢恩,悬在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符琳也连忙躬身:“罪臣……谢太后宽宏大量。”
“你我姐妹,何须言谢。”符祥瑞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她的目光沉了沉,缓缓说道:“宗训得知你‘通敌’的消息后,情绪激动,独自跑到城外的旧院,如今已经昏迷了半个时辰,至今未醒。”
“什么?!”符琳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震惊与自责,“陛下他……他怎么会这样?都怪我,都怪我一时冲动,擅用姐姐的身份,才让陛下如此忧心!”
她急切地说道:“姐姐,快带我去看看陛下!我要亲自向陛下解释清楚,不能让他再误会下去了!”
符祥瑞点了点头:“也好。你随我去吧,有些事情,确实需要你亲自向他说明白。”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亲卫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躬身禀报:“太后,太医已经赶到旧院,正在为陛下诊治,只是陛下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符祥瑞的眉头微微一蹙,沉声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她转身看向符琳:“走吧,去看看宗训。”
符琳连忙跟上,脚步急切而沉重。她此刻心中满是愧疚,只盼着柴宗训能早日醒来,听她亲口解释清楚这一切。
一行人快步走出紫宸殿,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朝着城外的旧院疾驰而去。车轮滚滚,扬起一路尘土,宛如此刻众人心中翻涌的思绪。
与此同时,城外的旧院之中,太医正跪在柴宗训身边,小心翼翼地为他诊脉。几位亲卫守在一旁,神色焦急地等待着诊断结果。夕阳的余晖已经彻底消散,夜幕笼罩下来,院中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显得格外静谧,却又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
太医松开柴宗训的手腕,站起身,对着匆匆赶来的符祥瑞躬身行礼,神色凝重地说道:“太后,陛下并无大碍,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气血攻心,才导致昏迷。臣已经为陛下施了针,想来不久便会苏醒,只是……”
“只是什么?”符祥瑞连忙追问。
“只是陛下心中郁结过深,若醒来后不能解开心中的症结,恐怕会对身体不利。”太医如实禀报。
符祥瑞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躺在地上,脸色依旧苍白的柴宗训身上,心中满是心疼。她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退下,然后走到柴宗训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
符琳站在一旁,看着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外甥,如今静静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气,心中的自责愈发强烈。她缓缓蹲下身,声音轻柔地呼唤着:“宗训,姨母来看你了。是姨母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快醒醒,好不好?姨母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有好多事情要向你解释清楚……”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柴宗训的手背上,带来一丝细微的凉意。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丝凉意,又或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呼唤,柴宗训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眼皮也开始轻轻颤动。
“陛下有反应了!”一旁的亲卫惊喜地喊道。
符祥瑞与符琳立刻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柴宗训。只见柴宗训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神中带着一丝刚从昏迷中醒来的迷茫,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符琳的脸上。
“姨母……”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懵懂。
“我在,宗训,我在。”符琳连忙应道,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他,“对不起,宗训,让你担心了。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姨母没有通敌,从来都没有。”
柴宗训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他看着符琳,又转头看向符祥瑞,似乎在确认什么。
符祥瑞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宗训,是母后不好,没有提前告诉你真相,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刺激。符琳姨母并没有通敌,所谓的通敌之说,不过是我们用来迷惑敌人的计策。”
“真的……是这样吗?”柴宗训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确定,他实在无法轻易忘记之前看到密函时的震惊与心痛。
“是真的,陛下。”站在院外的将领们也纷纷开口,“符将军为了牵制联军,才不得已擅用太后的身份,这一切都是为了后周的江山,我们可以作证!”
看着众人真诚的目光,听着符琳与母后的解释,柴宗训心中的郁结渐渐消散。他缓缓坐起身,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却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太好了……姨母,太好了,你没有背叛我们。”
“傻孩子。”符琳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笑容中满是欣慰与疼惜,“姨母怎么会背叛后周,背叛你呢?我们还要一起守护这大好河山,一起看着后周越来越强大呢。”
符祥瑞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月光洒在院中,照亮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之前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
只是,符祥瑞的心中清楚,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江南的残宋势力依旧在暗中蛰伏,北汉与南唐的残余势力也尚未彻底肃清,朝堂之上的权力博弈更是从未停止。想要真正稳住后周的江山,让柴宗训顺利亲政,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心中的疲惫。符琳扶着柴宗训,符祥瑞走在一旁,一行人缓缓朝着宫城的方向走去。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凝聚着亲情与忠义的画卷,在这寂静的夜色中,缓缓铺展开来。
而远在江南的某个隐秘据点,一封密信正被快马加鞭地送往残宋首领赵廷美的手中。信中详细描述了后周“惩罚”符琳的消息,赵廷美看着信上的内容,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眼中却闪烁着阴鸷的光芒。他以为,后周内部的裂痕已经出现,殊不知,这不过是符祥瑞布下的又一个陷阱,正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一场新的博弈,已然在无声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