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帐外轻踪·稚心识艰
辰时的阳光刚把女辅营的校场晒得暖融融的,柴宗训正蹲在旗杆下,给新认识的女兵阿桃编梧桐叶蚂蚱。阿桃刚从汝州来,梳着粗布裹的发髻,手指上还沾着些未洗去的麦麸,却笑得格外亮堂,说要跟着姐妹们守好洛阳的城门,让远在家乡的弟弟能安心读书。
“殿下,您这蚂蚱的翅膀编得真好,比我娘编的还像!”阿桃刚接过蚂蚱,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队长的喊声,说是西营的粮草到了,要调几个手脚麻利的去清点。她连忙把蚂蚱揣进怀里,朝柴宗训鞠了一躬,转身就跟着其他女兵往营门跑,粗布裙摆扫过地上的草屑,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柴宗训看着阿桃的背影,刚想追上去再给她编一只带触角的,眼角却瞥见不远处的柳树下,一个穿浅绿营服的女兵正悄悄往营外走。那女兵他有印象,昨日招募时站在最末尾,叫林阿夏,说话细声细气的,苏医官给她发艾草时,她还红着脸往后躲。此刻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脚步有些虚浮,像是在忍着什么不适。
“她要去哪里?”柴宗训心里犯了嘀咕。昨日娘特意跟他说,女兵姐姐们若不舒服,都要去暖帐歇息,不许独自乱跑。他想起阿夏昨日接过艾草时的模样,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好奇心像被风吹得鼓起来的布囊,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
营门的守卫认得柴宗训,见他跟在林阿夏身后,刚想开口问,却被柴宗训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家伙猫着腰,踩着营外的草埂,尽量让自己的脚步声轻些——他不想让阿夏发现,只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舒服,要不要帮她去找苏医官。
林阿夏没走太远,就在营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她先是四处望了望,确认没人后,才靠着一棵老槐树蹲下身,双手抱住膝盖,肩膀微微颤抖。柴宗训躲在不远处的芦苇丛里,能看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悄悄浸到河里搓洗,动作很轻,像是怕弄出太大的声响。
河水刚过深秋,该是凉得刺骨的。柴宗训想起昨日田侍郎说,营里的棉鞋今日一早就该发下来,可林阿夏脚上还穿着来时的单布鞋,鞋尖已经磨破了,露出一点冻得发红的脚趾。他心里忽然有点发紧,想起娘说的“姐姐们每月会不舒服”,难道阿夏是因为这个,才偷偷来河边洗东西?
正想着,林阿夏忽然闷哼了一声,身子往槐树上靠了靠,手捂着小腹,脸色比刚才更白了。柴宗训再也忍不住,从芦苇丛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攥着早上阿桃没带走的那只蚂蚱:“阿夏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找苏医官姐姐来好不好?”
林阿夏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见是柴宗训,慌忙把手里的布藏到身后,脸颊瞬间红透,声音带着几分慌乱:“殿、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我……我没什么事,就是出来透透气。”
“可是你脸色好白,还捂着肚子。”柴宗训走到她身边,把蚂蚱递过去,“娘说不舒服就要去暖帐,还有蜜丸可以吃,你为什么不去呀?是不是找不到暖帐在哪里?我带你去好不好?”
林阿夏看着柴宗训递来的蚂蚱,眼眶忽然红了。她低下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殿下,我……我是怕麻烦大家。昨日领月布时,我看营里的布不多了,想着自己洗一洗还能再用,就……就没好意思再要。暖帐里已经有三位姐姐在歇息了,我不想再占位置……”
她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布——那是块洗得发白的粗布,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显然用了很久。柴宗训这才明白,阿夏不是不想歇息,是怕给营里添麻烦,才偷偷来河边洗旧布,连不舒服都忍着。
“阿夏姐姐,你别这样。”柴宗训拉了拉她的衣角,“娘昨天跟李尚书说,月布和艾草都会给大家备足的,暖帐也是给不舒服的姐姐们准备的,怎么会是添麻烦呢?你要是一直忍着,生病了才麻烦呢。走,我带你去找苏医官姐姐,她的蜜丸可管用了,吃了就不疼了。”
说着,他拉起林阿夏的手,就往营里走。林阿夏的手很凉,柴宗训特意把自己的手攥得紧些,想给她暖一暖。走到营门口时,正好遇上提着药箱的苏医官,身后还跟着两个互助队的女兵,手里拿着棉鞋和新的月布。
“苏医官姐姐!”柴宗训连忙挥手,“阿夏姐姐不舒服,还偷偷去河边洗布,你快给她看看!”
苏医官一看林阿夏的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把她扶到旁边的石凳上,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蜜丸,又递过一杯温水:“傻妹妹,怎么不跟我说呢?营里的月布和棉鞋都有多的,特意给你们留着呢。快把蜜丸吃了,我带你去暖帐歇息,那里有刚烧好的艾草汤,喝了能暖身子。”
互助队的女兵也连忙把棉鞋递过来:“阿夏妹妹,这是田侍郎刚送来的棉鞋,你试试合不合脚。咱们姐妹就是要互相照应,可别再自己扛着了。”
林阿夏接过蜜丸和棉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捧着温温的水杯,看着柴宗训递来的蚂蚱,又看了看苏医官和女兵们关切的眼神,哽咽着说:“谢谢殿下,谢谢苏医官姐姐,谢谢你们……我还以为自己会给大家添麻烦,没想到……”
“傻妹妹,咱们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苏医官笑着帮她擦了擦眼泪,“快吃了蜜丸,我带你去暖帐。殿下还等着看你好起来,跟他学编蚂蚱呢。”
柴宗训在一旁用力点头:“对呀对呀,等阿夏姐姐好了,我教你编带触角的蚂蚱,比这个还好看!”
林阿夏破涕为笑,接过蜜丸放进嘴里,温水送服后,没过一会儿,小腹的疼痛就缓解了不少。苏医官扶着她往暖帐走时,她还回头看了柴宗训一眼,手里紧紧攥着那只梧桐叶蚂蚱,眼神里满是感激。
柴宗训站在营门口,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他想起娘昨天说的“把人放在心上”,原来就是这样——看见姐姐们不舒服,就帮她们找苏医官;知道姐姐们怕麻烦,就告诉她们“不是添麻烦”。这样一来,姐姐们就能安心歇息,好好守着洛阳了。
正想着,符祥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训儿,在这儿做什么呢?刚才守卫说你跟着一个女兵出去了,娘还担心你跑远了。”
柴宗训跑过去,拉住符祥瑞的手,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还认真地说:“娘,我觉得阿夏姐姐好辛苦,咱们以后要多给她们准备些月布和棉鞋,好不好?还要告诉所有姐姐,不舒服一定要说,不能自己扛着。”
符祥瑞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眼里满是欣慰:“训儿说得对。娘已经跟李尚书说过了,让他再多调些布和棉花来,不仅是月布和棉鞋,还要给暖帐里添些厚被子。咱们不仅要让姐姐们能做事,更要让她们不受委屈,这样她们才愿意跟着咱们,一起守好后周的家。”
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暖帐——阳光透过暖帐的棉布,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金子。里面隐约传来女兵们的说话声,还有轻轻的笑声,听起来格外安稳。
柴宗训看着暖帐,又看了看娘,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一点“治国”是什么意思。不是要做多么大的事,而是要像现在这样,把每一个姐姐的难处都放在心上,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好。这样,后周的家,才会越来越暖,越来越稳。
“娘,”他拉着符祥瑞的手,往暖帐的方向走,“咱们去看看阿夏姐姐吧,我再给她编一只蚂蚱,让她快点好起来。”
符祥瑞笑着点头,任由儿子拉着自己往前走。晨光里,母子俩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身后是猎猎作响的后周旗帜,身前是满是暖意的营寨,还有那些为了家园努力的人们——这便是后周最安稳的模样,也是未来最坚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