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萧何尚书急报——国库余额,仅够维持联邦各级官府及常备军团三个月常规用度。若算上此次远征损耗、舰队维修及阵亡抚恤……恐有入不敷出之危。”章邯的声音在白虎殿圆形议席间回荡,打破了远征归来后短暂的宁静。他手中捧着的不是战报,而是一卷沉甸甸的、写满了赤色数字的帛书。
嬴政坐于议席中央,指尖无意识地在《大秦宪章》冰冷的金属封面上划过。他年仅二十五岁的面庞上,褪去了战场杀伐的凌厉,却沉淀了更深沉的凝肃。殿外,启明城的新雪覆在阿房宫的残骸之上,反射着清冷的光,与殿内压抑的气氛形成无声的对照。
“三个月……”嬴政重复着这个数字,声音不高,却让列席的持国执政冯劫、副执政刘邦、度支尚书萧何等人心头一紧。“朕记得,出征前,国库尚算充盈。”
萧何起身,这位年过半百、掌管帝国钱袋子的能臣,此刻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虑。他青布官袍洗得发白,指尖还沾着墨渍,如同他日夜核算的账目一般清晰而沉重。
“回首席,远征耗资远超预估。星纹帧页的搜寻、各舰队的维护补给、与绯暗部落、渊汐会等未知势力的交锋,每一战皆是吞金巨兽。尤其是黑火舰队此次迷沼海盆之损,维修费用便是一座小山。”他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加之战后抚恤,安置伤残,以及为应对未来威胁而必须持续的科研投入……旧秦积累,已近枯竭。而新税制的推行,在部分旧地……遇到了阻力,收缴不及预期。”
刘邦摸了摸下巴,他虽位列副执政,平日里总带着几分市井的圆滑,此刻脸色却也难得正经起来。“老萧说的还是账面话。”他接口道,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繁华表象的犀利,“下面的事儿,没那么简单。仗打得太久,老百姓累了。”
他看向嬴政,目光坦然:“关中好些地方,壮丁抽得太多,田都快没人种了。粮价看着没涨,那是平准仓在硬顶着!市面上流言蜚语可不少,说什么‘星纹帧页找回来有啥用,韩信大将军不还躺着?’‘打来打去,苦的还是咱们平头百姓’。这些话不好听,却是实情。”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那些六国遗老,表面顺从,背地里没少嚼舌头,说咱们联邦穷兵黩武,不如当年他们过得舒坦。张良那边,安抚工作不好做啊。”
张良微微颔首,典客尚书的雍容气度下,也带着一丝疲惫。“确如刘副执政所言。外部,绯暗部落虽暂退,渊汐会隐于迷雾,皆虎视眈眈。内部,人心思定,对新政的疑虑,对未来的不安,如同暗流,需小心疏导,而非强压。”他话语含蓄,却点出了联邦光鲜外表下的裂痕。
一直沉默的范增,捋着雪白的长须,声音苍老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洞察:“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联邦初立,凭首席之威,星纹之利,横扫六合,气不可谓不盛。然连番远征,将士疲敝,国库空虚,民心浮动,此‘衰’‘竭’之兆已显。老夫观星象,查舆情,此时……宜静不宜动。”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议席一侧,那里空着一个位置——帝国行军总管韩信的位置。他依旧昏迷不醒,静卧于格物院最深处的医疗静室。这位联邦最锋利的战术之剑的缺席,无声地加重了殿内的沉重感。
嬴政的目光也扫过那个空位,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韩信的倒下,不仅是联邦的巨大损失,更像一个象征——象征着无止境的征伐所带来的代价。
“星纹帧页,已尽数回收。”嬴政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此乃维系文明存续之基,远征首要目标,已然达成。”
他缓缓站起,身姿挺拔如松,玄色金纹的舰长服在殿内明珠照耀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然,帧页非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欲使其真正发挥作用,融于民生,强于国本,需时间,需稳定,需……休养生息。”
他的目光扫过萧何、刘邦、张良,最终落回那卷写着赤字的帛书上。
“国库空虚,民生疲敝,内部杂音……此皆事实。若无视于此,一味追求外部征伐,则联邦如无根之木,外强中干,顷刻可覆。”
“传朕令。”嬴政的声音清晰地传遍白虎殿,也通过灵纹传向联邦各处,“第一次星纹远征,至此结束。各舰队即日启程,返回指定母港休整。阵亡将士,依最高规格抚恤,立碑于启明城英魂殿,朕,将亲自主祭。”
“萧何。”
“臣在。”萧何立刻躬身。
“由你牵头,重组度支计划,开源节流,平抑物价,优先保障民生与基础建设。凡有阻碍新税制、盘剥百姓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
“诺!”
“刘邦。”
“老臣听着呢。”刘邦拱手。
“发挥你的长处,民间舆论,交由你疏导。那些流言,该澄清的澄清,该压制的压制。联邦不是不要打仗,而是要打有把握之仗,打为了长远安宁之仗。这个道理,你要让天下人明白。”
“明白,这事儿我在行。”
“张良。”
“臣谨遵谕令。”张良肃然道。
“外松内紧。对外,释放缓和信号,暂缓大规模行动。对内,加强联络,巩固联盟,对那些心怀异志者……密切监控。”
“是。”
“范增先生。”
“老夫在。”范增微微欠身。
“有劳先生,整合各方情报,评估此次远征得失,为联邦下一步行动,提供方略。”
“分内之事。”
最后,嬴政看向章邯:“通告全军,远征将士,皆乃联邦英雄。归国后,论功行赏,妥善安置。尤其是……黑火舰队。”他顿了顿,“告诉项羽,他的请战,朕准了。但不是现在。让他先把舰修好,把人养好。复仇之刃,需磨得更利。”
命令一道道发出,清晰而高效。整个联邦机器,开始从远征的狂热状态,转向内部的巩固与疗愈。
殿内众人,神情各异,有松了口气的,有如释重负的,也有依旧带着隐忧的。但无论如何,首席的决断,为这段波澜壮阔却又充满创伤的远征,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号。
当众人领命陆续离去后,嬴政独自立于殿中,望着窗外启明城的灯火与远处沉睡的咸阳故地。雪,不知何时又悄悄落下。
萧何去而复返,手持一份新的卷宗,低声道:“首席,这是初步的节流方案,其中涉及……部分舰队扩建项目和格物院几个大型研究计划的……暂缓。”
嬴政接过卷宗,并未立刻翻开,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萧何,”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沉重,“你说,朕用皇权戴上枷锁,以宪章重塑华夏,这条路……真的对吗?停下征伐的脚步,这庞大的帝国,是会在休养中新生,还是在沉寂中……重蹈覆辙?”
萧何沉默片刻,躬身道:“首席,臣只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此刻归航,正如农人春耕夏耘,终需秋敛冬藏。是为……蓄势。”
嬴政指尖轻轻敲打着《大秦宪章》的封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蓄势……”他喃喃自语,眼底那丝对于“星纹完整”的灼热,并未熄灭,而是沉淀为更幽深的光。
“那就看看,这蛰伏的冬日之下,究竟孕育着怎样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