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浸透了死亡气息的灰色裹尸布,依旧死死缠绕着鬼哭峡。银鸥号的残骸在墨绿色的海面上缓缓下沉,破裂的船板、撕裂的帆布、以及一些未来得及带走的杂物,在粘稠的“凝海胶”残留物中载沉载浮,如同祭奠的纸钱。曾经绣着闪电银鸥的旗帜,半浸在水中,污浊不堪,失去了所有光彩。
几艘侥幸未被击沉或彻底困住的舰船——主要是李左车的掠海快船和陈武的盾兵运输船,如同受惊的沙丁鱼群,仓皇地撤离了那片埋葬了主力舰和希望的死亡水域,躲进了峡湾一处相对隐蔽、礁石密布的次级岔道里。这里雾气稍薄,但压抑和绝望的气氛,却浓得让人窒息。
“左车将军,陈将军,清点完毕了……”孔熙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他青布官服上沾满了不知是血污还是油渍,腰间那本从不离身的账本,此刻记录的不再是物资消耗,而是触目惊心的损失。“能联系上的……不足三百人。舰船……只剩四艘可勉强航行,其中两艘受损严重。物资……武器损失过半,淡水和食物,即便按最低配给,也只够支撑……五天。”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在每个人的心头。李左车一拳砸在船舷上,银甲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浓雾深处,仿佛想用目光将那艘该死的“潜影号”撕碎。陈武沉默地靠在他的玄铁巨盾上,厚重的皮甲下,肩膀微微颤抖,那面刻着“守”字的盾牌,此刻却未能守住最重要的东西。
“大帅……赵衍他……”辛颜握着弓弩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脸上混杂着担忧与愤怒。
“当务之急,是找到大帅和赵衍!”陈武猛地抬起头,声音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李左车如同被点醒,眼中重新燃起凶悍的光芒,“老子就不信,韩帅和赵衍那条毒蛇会这么容易折在这里!孔熙,你带后勤组的人,想办法修复船只,收集所有能用的物资!陈武,你负责稳住剩下的人心,重新编组,能打的归拢起来,工匠、医官都组织好!辛颜,你的弩兵还有多少能用的?负责警戒!”
关键时刻,这些追随韩信已久的将领,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执行力。没有过多的悲恸和彷徨,求生的本能和对主帅的忠诚,驱使着他们迅速行动。
一支由熟悉鬼哭峡水性的老兵和身手矫健的士兵组成的救援小组很快成立,由李左车亲自带领。他们乘坐着仅存的、速度最快的两艘小型快船,配备了王吸紧急调配的草药和绷带,如同两支利箭,再次射入那片令人心悸的浓雾。
搜索是艰难而危险的。浓雾不仅遮蔽视线,更掩盖了逆鳞组可能留下的陷阱和暗哨。他们必须像梳子一样,一寸寸地梳理着可能漂浮的区域,避开那些依旧散发着诡异能量的凝海胶残留,警惕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希望也随着体力的消耗和一无所获而逐渐变得渺茫。
“将军!这边!”一名眼尖的士兵突然低呼,指向一片靠近礁石群的、相对平静的水域。
李左车心中一紧,立刻指挥快船靠了过去。只见一块巨大的、半浸在水中的礁石阴影里,隐约漂浮着一个黑影!
靠近一看,所有人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是赵衍!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色,半边身子趴在一块破碎的船板上,几乎失去了意识。但他的一只手,却如同铁钳般,死死抓着一个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的长条状物体——正是那个黑曜石匣!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死死拽着……昏迷不醒的韩信!
韩信的状况更糟,他双目紧闭,脸色金纸,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嘴角残留着已经发黑的血迹,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快!救人!”李左车声音发颤,第一个跳下齐腰深冰冷的海水,和几名士兵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韩信和赵衍拖上快船。
王吸立刻上前,他那铁制铠甲早已被汗水和海水浸透,但他此刻的眼神却无比专注。他快速检查着韩信的伤势,眉头紧锁:“星纹之力反噬,心神重创,内腑受震……非常危险!”他立刻拿出银针,手法娴熟地刺入韩信几处大穴,又撬开他的牙关,喂下吊命的药丸。另一边,也有医官在紧急处理赵衍的伤势和失温。
“走!立刻回去!”李左车不敢耽搁,立刻下令返航。
当快船载着昏迷的韩信和重伤的赵衍返回临时据点时,残存的银鸥舰队将士们几乎要哭出来。主帅还在!哪怕昏迷不醒,他也依然是这支队伍的灵魂支柱!
王吸和医疗组立刻将韩信安置在条件最好的舱室内,进行全力救治。赵衍在简单包扎和补充了水分食物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将那个用生命保护下来的黑曜石匣,郑重地交给了李左车和陈武。
匣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合闸〉与〈总线〉,已然易主。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再次笼罩众人。失去了关键帧页,意味着银鸥舰队最大的依仗和任务目标,都已落空。
“妈的!”李左车狠狠骂了一句,却又无可奈何。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把大帅安全带回去。”陈武的声音依旧沉稳,他看向众人,“孔熙,物资情况?”
“已重新清点,严格配给,可支撑四日。已组织人手从沉船残骸和周边搜集淡水、海产。”
“辛颜,防御?”
“警戒哨已布置,弩箭已回收大部,可进行有限防御。”
“工匠?”
“丁复带着人在抢修船只,至少要让两艘船恢复基本航行能力……”
残部在绝望中,开始像精密齿轮般重新咬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拼命,为了那渺茫的生机。
与此同时,远在联邦母港。
格物院深处,连接着银鸥舰队星纹信标的巨大示波器屏幕上,代表〈合闸〉与〈总线〉帧页能量特征的光点,在经历了一阵极其剧烈的、异常的波动后,猛地……熄灭了!紧接着,代表银鸥舰队主信号的光点,也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最终彻底消失在背景噪音之中!
“信号断联!银鸥舰队星纹信号消失!”技术员惊恐的汇报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联邦高层引起了轩然大波!
紧急行动指挥部立刻成立。会议室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立刻启动最高级别应急预案!”负责统筹的冯劫面色严峻,手指敲打着桌面,强调着《海外行宪暂行条例》在危机时刻的权威,“所有行动,必须在法规框架内,确保程序正义!”
萧何快速计算着预算,眉头紧锁:“战时紧急拨款可以启动,但资金必须用在刀刃上,我需要详细的救援和后续应对方案评估报告!”
张良则站在巨大的海图前,手指划过鬼哭峡到母港的漫长航线,眼神深邃:“外交斡旋暂时无法直接介入,但可以尝试通过第三方渠道,向可能存在的‘影帆’势力施加压力,至少拖延他们的下一步行动。情报分析显示,对方目的明确,手段狠辣,绝非寻常海盗。”
范增抚摸着桌上关于玛雅祭仪的古籍残卷,若有所思:“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方向入手。玛雅人对星纹的理解与我们不同,他们视其为‘神之权柄’,或许……存在某种反制或追踪的古老仪式,可以作为备选方案。”
公输哲带领的格物院团队更是灯火通明,他们试图通过残存的、微弱的信号特征,反向定位银鸥舰队最后的位置,并紧急研究在失去〈合闸〉〈总线〉帧页后,如何确保其他星纹主板最终“烧写”程序的稳定。“没有校验和时序控制,主板融合的风险极大……但我们不能放弃!”
而刘邦,则悄然离开了会议室,走向了市井之间。他知道,在这种时刻,民间的力量和信息渠道,有时比官方的更快、更有效。他需要为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波,提前营造舆论,稳定人心,同时……或许也能从那些三教九流之中,听到一些关于“影帆”和失踪帧页的风声。
指挥部内,指令一条条发出,联邦这台庞大的机器,开始为了失踪的舰队和至关重要的星纹帧页,高速运转起来。
而在鬼哭峡那片绝望的迷雾中,李左车看着昏迷不醒的韩信,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眼神坚定的残部弟兄,猛地吐出一口带着海腥味的浊气。
“联系不上联邦,我们就靠自己!”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悍勇。
“修好船,找准方向,”
“就是爬,”
“也得把大帅和弟兄们,爬回联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