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项大元帅回来了!”
“是那个北边捶烂了冰原蛮子、西边收拾了星骸祭司的‘破晓行者’?”
“除了他还有谁!今儿个一早,风雷骑就进城了!那气势,啧啧,跟出征时又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说不上来……那股子煞气是敛进去了,可感觉更沉了!像……像宝刀归了鞘,你不碰它,它不扎你,可谁都知道,这刀一旦出鞘,那是见过大血的!”
启明城喧闹的早市中,关于项羽归来的消息像滴入热油的清水,瞬间炸开。人们踮着脚,朝着风雷骑必经的主街方向张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南越龙编城惊天爆炸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联邦首席守护者派遣帝国大元帅亲自南下平乱、赈灾、揪出幕后黑手,这一连串动作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如今主角归来,自然成了全城的焦点。
“要我说啊,还得是咱们首席有魄力!派项帅去就对了!瞧瞧,这才多久,南越就稳住了!”
“稳住?怕是没那么简单吧?我听说啊,南越那边牵扯可大了,六国的那些老鬼魂儿都没闲着……”
“嘘——!慎言!慎言!黑冰台的耳朵灵着呢!”
风雷骑没有举行盛大的凯旋仪式,只是沉默地穿过街道,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声响,带着远行归来的风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骑士们的玄甲上还沾着南疆未干的露水与泥点,眼神锐利而疲惫。为首的项羽,依旧骑着神骏的乌骓马,身姿挺拔如松,但眉宇间少了几分出征时的暴烈,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凝重。
他没有回自己的府邸,也没有去军机议事厅,而是径直来到了白虎殿。
殿前的广场空旷而肃穆,巨大的圆形议席环绕着中央微微凸起的平台,象征着联邦的权力结构与制衡。阳光透过穹顶的特制琉璃,洒下斑驳的光晕。这里没有传统的龙椅丹陛,只有属于首席守护者的那个位置,稍高于其他席位,隐在光影交织之处。
嬴政(子婴)就坐在那里。他没有穿繁复的冕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二十五岁的面容愈发清俊,也愈发深沉难测。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目光低垂,似乎正在审阅面前悬浮的光幕上流动的数据——那是格物院最新研发的“星纹讯息流”,实时显示着联邦各处的动态。
项羽大步走入,玄色披风在身后拂动,带起细微的风声。他在圆形议席边缘停下,距离嬴政的核心席位尚有十步之遥。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是臣属对首席的礼节,也保留了某种微妙的、属于他项羽的独立性。
他没有跪拜,只是抱拳,微微躬身,声音沉浑,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首席,项羽归来复命。”
嬴政没有立刻抬头,指尖在玉珏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光幕上的数据流悄然隐去。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项羽身上,仿佛能穿透那身染尘的甲胄,直抵内心。
“南越风土,与北疆大不相同吧。”嬴政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项羽耳中,问的却并非军务,也非爆炸详情,而是看似无关紧要的风土人情。
项羽微微一怔,随即坦然回应:“湿热多瘴,山高林密。百越之民,性情悍勇,却也淳朴。此次爆炸,百姓死伤惨重,家园尽毁,其状……甚惨。”他语气沉痛,带着亲眼目睹后的真切感受。
“淳朴之民,遭此无妄之灾,确是可悲。”嬴政微微颔首,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赵佗此人,在南越经营数十载,根深蒂固。此番,他态度如何?”
“赵佗……”项羽略一沉吟,选择了最直接的表述,“他已献上通往中原及海外的部分隐秘商路账册,愿指证旧齐田氏、旧楚项声等六国遗贵,与东海商会沈无咎勾结之罪证。”
此言一出,大殿内仿佛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指证六国遗贵,这无异于在本就暗流汹涌的联邦内部投下一块巨石。
嬴政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代价呢?”
“臣许他三事。”项羽将当夜与赵佗的约定,三条内容,清晰扼要地陈述了一遍,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说完,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嬴政,“此事关乎联邦内部稳定,亦关乎对六国旧系的最终态度,臣不敢擅专,故先行禀报,请首席定夺。”
他没有像年轻时那样,凭着血气先斩后奏,而是学会了在关键时刻,将最终的决断权,交还给这位深不可测的首席守护者。
嬴政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在玉珏上划着圈。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你做得对。”
三个字,肯定了项羽的处理方式。
“赵佗是聪明人,知道在联邦与六国幽灵之间,该如何选择。他想要的,无非是南越的安稳和他自身的保障。给他。”嬴政的语气不容置疑,“至于指证之事……暂且压下,账册由黑冰台与度支司秘密核验。时机未到,打草惊蛇,反受其乱。”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说说龙编爆炸的细节。除了能量残留,还有何发现?”
项羽精神一振,知道真正的考较来了。他详细描述了爆炸现场的惨状,黑冰台后续勘查发现的、未被完全摧毁的奇异机关零件,其风格与北疆“冰蝇”的相似与不同,以及当地幸存者口中那转瞬即逝的“白光”和空间扭曲感。
“臣与格物院派去的匠师研判,”项羽最后总结道,语气沉稳,带着分析后的笃定,“此非简单引爆,更像是一种……定位精准的能量‘嫁接’或‘引导’。沈无咎,或者说他背后的东海商会,星师余孽,对星纹之力的运用,已超出了简单爆破的范畴,更近乎……某种空间层面的干扰。”
他没有像过去那样,只关注如何冲锋陷阵砍杀敌人,而是开始思考敌人手段背后的原理与威胁等级。
嬴政听着,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赏的光芒。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珏,那玉珏与金属案几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微响。
“能看到这一层,你此番南越,没有白去。”嬴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沈无咎,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而是深渊本身。东海商会与星师学派,亦非疥癣之疾,他们是游荡于文明阴影中的癌变,所求的从不是疆土与财富,而是蛀空华夏的根基,静待其从内部轰然崩塌。”
他站起身,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而孤峭。他缓步走下那略高的席位,来到项羽面前,距离拉近到五步。
这个距离,已经超越了寻常的君臣安全界限。项羽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嬴政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幽光,感受到那股无形却磅礴的压迫感。
“项羽,”嬴政直呼其名,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可知,朕为何执意要立这《大秦宪章》,建这华夏联邦,甚至……将你们这些曾经的‘逆臣’,纳入其中?”
项羽心神一震,这个问题,他或许在心中想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问出。他沉吟片刻,虎目中光芒闪烁,最终坦诚道:“为了……对抗那僵化的帝制,打破历史的循环?为了……汇聚更多力量,应对诸如星师学派这般……超越寻常战争的威胁?”
“是,也不全是。”嬴政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与未来,“旧的秩序,如同锈蚀的锁链,既束缚万民,也终将拖垮帝国本身。而新的威胁,来自暗处,来自我们对世界认知的边缘。一人之力,纵有通天之能,亦难面面俱到。”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项羽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与期待:“朕需要的是不再是唯命是从的臣子,而是能独当一面、甚至能与朕理念相悖却能共同前行的……同行者。”
“同行者……”项羽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内心受到巨大的冲击。这个词,远比“臣子”或“盟友”更重,蕴含着平等、责任与共同的使命。这是他从未想过,会在嬴政口中听到的定位。
“你性情刚烈,勇武盖世,此乃天成,亦是双刃之剑。”嬴政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字字敲在项羽心上,“以往,你是一把无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却也易折,易伤己。如今北疆西域南越一行,朕看到你学会了思考,懂得了权衡,知道了何时该挥刃,何时……需藏锋。”
他微微抬手,指向大殿穹顶那透过琉璃洒下的、如同星辉般的光斑:“联邦如同这星穹,看似散乱,实则各有轨迹,共同构成浩瀚。朕不需要一把只会听令劈砍的刀,朕需要的,是一把能自行判断、能守护星穹、也能在必要时……斩断一切阻碍的——镇星之戟!”
镇星之戟!
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项羽脑海中炸响。这不再是简单的武将封号,而是一种定位,一种承认,一种沉甸甸的、关乎文明存续的责任!
他看着眼前这位以子婴之身承载着祖龙之魂的首席守护者,看着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期许与那深藏于期许之下的、冰冷的掌控力。一时间,过往的恩怨、沙场的对峙、理念的冲突,与如今共同面对的危局、彼此试探建立的信任、以及这份超乎想象的看重,全部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潮澎湃,难以自已。
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迎上嬴政的注视,沉声问道:“若这柄戟……未来的某一天,其锋芒所向,与首席之愿相悖呢?”
这是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提问。问出了他内心深处最后的顾虑与坚持。
嬴政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
“那便证明,朕这首席……或你这戟,有一方,已偏离了守护华夏的初衷。”他的声音冷冽如冰,却又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届时,非你断,即朕折。自有后来者,续写宪章。”
没有回避,没有安抚,只有最赤裸、最残酷的规则。
项羽瞳孔微缩,紧紧盯着嬴政。片刻之后,他忽然仰头,发出一阵低沉而豪迈的笑声!
“哈哈……好!好一个‘非你断,即朕折’!”他笑声戛然而止,虎目之中,所有疑虑、彷徨尽去,只剩下澄澈如火的坚定与担当。他再次抱拳,这一次,腰弯得更深,语气无比郑重:
“羽,愿为此戟!”
“为华夏……”
“镇星!”
嬴政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那抹难以察觉的赞赏终于清晰了一丝。他微微颔首。
“去吧。”
“你的风雷骑,需要休整。”
“联邦的未来……”
“…需要你这把…已懂得收敛锋芒的…”
“…绝世凶刃。”
项羽深深看了嬴政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玄色披风扬起,大步流星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白虎殿内回荡,沉稳,有力,仿佛与这座象征着新秩序的建筑,逐渐融为一体。
嬴政独自立于星辉光斑之下,身影依旧孤峭。
他低声自语,唯有自己可闻:
“鞘已备好…”
“…刃也已磨利…”
“…接下来…”
“…该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
“…尝尝…”
“…被镇星之戟…”
“…锁定咽喉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