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南越郡守府……夷为平地?!”
萧何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在摊开的财政卷宗上,溅开一滩刺目的红,如同预示。他猛地从堆积如山的案牍后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传讯的度支司小吏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筛糠。
“是…是的大人!八百里加急!昨夜子时,南越郡治所龙编城……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伴随巨响,郡守府及周边半里……尽成焦土!死伤……尚未统计,但恐逾千数!”小吏的声音带着哭腔,“幸存者言,那白光酷似……酷似北疆曾现的星纹之力,却更加暴烈!”
萧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南越!那可是帝国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的南疆重镇,赵佗归顺后一直还算平稳,如今……星纹之力?沈无咎的触手,已经伸得这么远了吗?!他仿佛已经看到,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的财政平衡,将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和随之而来的赈灾、维稳、军事行动而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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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同一时间,这则惊天消息也被摆上了刘邦那张铺着白虎皮的胡床。
“啧啧啧……龙编城,半里焦土……”刘邦咂摸着嘴,小眼睛里却精光四射,毫无悲悯,他侧躺在胡床上,支着脑袋看向陈平,“平子,你怎么看?是沈无咎那疯子搞的鬼,还是……咱们那位首席陛下,玩火自焚了?”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探究。
陈平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声音平和:“沛公,无论原因为何,南越必乱。乱局之中,方有机缘。我们在南越的人……或可借此良机,更进一步。尤其是……龙编城附近的几处矿藏,还有通往海外的私港……”
刘邦猛地坐起身,一拍大腿:“对极!乱得好!他嬴政不是要加税维稳吗?南越这一乱,看他还有多少精力盯着咱们!告诉咱们的人,手脚干净点,趁乱把该拿的地、该控的线,都给老子抓牢了!另外……”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让咱们安插在御史那边的人,上个折子,就说南越爆炸,或是天降警示,因首席苛政所致……给他再加把火!”
陈平微微颔首:“属下明白。此外,或可散播些流言,就说那白光非是天灾,亦非星纹,而是……联邦格物院试验新式兵器失控所致。民心惶惶之际,真假难辨……”
刘邦闻言,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妙!就这么办!把他嬴政和格物院也拖下水!水越浑,咱们摸到的鱼才能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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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殿内,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嬴政站在那面巨大的寰宇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南越的位置上,那里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出了一个黑洞。黑冰台首领“影锋”如同鬼魅般静立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汇报着比加急军报更详尽、也更令人心悸的情报。
“……能量残留确与星纹同源,但混杂着更浓郁的混沌气息,疑似经过某种……人为的极端催化。现场发现微弱的空间扭曲迹象,非自然形成。初步判断,是人为引导的能量引爆,目标直指郡守府,意在……制造恐慌,瓦解南疆民心。”影锋的声音毫无感情,却字字惊心。
“沈无咎……”嬴政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得能让空气凝结。他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一切黑暗都吞噬的平静。“他是在告诉朕,他的爪子,能伸到帝国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寒风:“传令!”
殿外候命的近侍立刻躬身。
“一,命南越周边郡县,即刻开放官仓,全力赈济灾民,救治伤者,由朝廷拨付专款,萧何统筹!”
“二,命黑冰台南镇抚司倾巢而出,彻查爆炸根源,凡有可疑人等,宁抓错,毋放过!”
“三,命典客司张良,即刻拟文,公告南疆诸部,言明此乃东海商会逆贼沈无咎之恶行,联邦必严惩不贷,以安各部之心!”
一连三道命令,条理清晰,直指要害。然而,嬴政的眉头并未舒展。赈灾、缉凶、安抚……这些都只是治标。真正关键的,是民心!南越初定,赵佗虽降,其旧部与百越各族却未必全然归心。经此一炸,恐慌蔓延,若被有心人利用……
他的目光穿透殿门,仿佛看到了南方那片惶惶不安的土地,看到了潜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引爆的更大危机。需要一个足够分量、足够强势,又能一定程度上代表联邦意志的人,去稳住局面,去……争夺民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身披玄甲、外罩象征“破晓行者”身份的暗金纹路披风的项羽,未等通传,便已大步踏入殿中。他显然也刚刚得到消息,虎目之中压抑着怒火与凝重。
“首席!南越之事,我已知晓!”项羽声音沉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让我去!”
嬴政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曾经只知冲锋陷阵的霸王,如今眼中除了战意,更多了一份对大局的考量。他没有立刻回答。
项羽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剿灭沈无咎的党羽,我义不容辞!但更重要的是,南越民心不能乱!老子……我亲自带风雷骑过去,一来清剿残敌,二来……救援百姓,稳定人心!让南疆的人看看,联邦没有抛弃他们!也让沈无咎看看,他的阴谋,撼动不了帝国的根基!”
这番话,掷地有声。连阴影中的“影锋”都不由得微微动容。
嬴政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是欣慰,是审视,亦或是……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权衡?让项羽去,以其“破晓行者”与“帝国大元帅”的身份,足以震慑宵小,安抚民心。但同样,也可能让项羽在南疆的声望更进一步……
片刻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准。”嬴政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项羽,记住你此刻之言。南越之局,匪患要清,民心更要定!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但有两点——”他目光锐利如刀,“一,不得滥杀,不得扰民!二,事毕之后,即刻回禀,不得滞留!”
“羽,领旨!”项羽抱拳,躬身一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大步流星而去。时间紧迫,他必须立刻点兵出发。
看着项羽离去的背影,嬴政的目光重新落回寰宇图上的南越,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项羽……”
“让朕看看……”
“…你这把锋利的戟…”
“…能否…”
“…亦成为定鼎的柱石…”
数日后,龙编城。
曾经的郡治所在,如今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废墟。残垣断壁如同巨兽的骸骨,狰狞地指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能量余波。哭泣声、呻吟声、寻找亲人的呼唤声,混杂在救援人员的吆喝与军队维持秩序的脚步声里,构成一幅绝望而混乱的图景。
项羽勒住乌骓马,看着眼前的惨状,即使是他这般心志坚如铁石之人,也感到胸口一阵窒闷。他带来的风雷骑迅速接管了城防和救援指挥,效率远高于当地残存的、惊魂未定的郡兵。
“项庄!带人协助医师,救治伤员,优先老弱妇孺!”
“钟离昧!控制所有水源、粮仓,按户分发,敢有哄抢囤积者,立斩!”
“龙且!率部向外巡查三十里,清剿可能潜伏的敌人,遇到可疑人格杀勿论!”
一道道命令下达,混乱的场面开始被强行纳入秩序的铁腕。风雷骑将士虽然煞气腾腾,但在项羽的严令下,对普通百姓却秋毫无犯,甚至主动帮助搭建临时帐篷,搬运物资。
项羽本人则跳下马,大步走入难民聚集的区域。他高大的身躯、凛然的气势,以及那身代表着联邦最高武力的“破晓行者”装束,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恐惧,有敬畏,也有……一丝微弱的期盼。
“乡亲们!”项羽的声音如同洪钟,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他不需要任何扩音的法器,仅凭自身中气便让声音传遍四方,“我乃联邦帝国大元帅,‘破晓行者’项羽!奉首席守护者之命,前来救援!”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悲痛、麻木的脸。
“昨夜之难,非是天灾,乃是潜伏在暗处的东海商会逆贼沈无咎,以其邪术制造的惨案!其目的,就是要让我南疆动荡,让你们流离失所!联邦,绝不会坐视不管!”
他指着身后正在忙碌的风雷骑和陆续运到的物资:“看!首席没有忘记你们!朝廷的赈灾粮饷已在路上!我项羽在此立誓,必抓住那制造爆炸的元凶,以其头颅,祭奠亡魂!必助你们,重建家园!”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接、最有力的承诺。在绝对的力量和看似真诚的担当面前,恐慌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丝依托。一些原本低声啜泣的百姓,渐渐止住了哭声。人群中开始有人跪下叩谢。
然而,就在人心稍定之际,一阵不和谐的喧哗从人群外围传来。
“哼!说得好听!谁知道那爆炸是不是你们联邦自己搞出来的试验失误!”
“就是!加税加得我们活不下去了,现在又来装好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汉人靠不住!”
几个穿着百越服饰、眼神闪烁的汉子在人群中煽动着,语气充满了挑拨离间。
项羽眼神一厉,但他记住嬴政“不得滥杀”的告诫,强压下一戟将那些人劈碎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声如雷霆:
“妖言惑众者,其心可诛!尔等若真是南越子民,岂会在同胞罹难之时,不思救助,反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他猛地抬手,指向那几人,“给我拿下!仔细审问,看看他们背后,是谁在指使!”
风雷骑如狼似虎地扑上,那几人还想反抗,却哪里是这些百战精锐的对手,瞬间便被制伏拖走。这一手立威,果断而精准,顿时将那些刚刚冒头的杂音压了下去。
项羽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废墟深处,亲自参与到搬运瓦砾、搜寻生还者的行动中。他徒手掀开沉重的断梁,丝毫不顾甲胄沾染污秽。他那远超常人的力量在此刻化为了高效的救援工具,每一个被他从废墟中救出的幸存者,都成为了最有力的无声宣言。
看着帝国大元帅、传说中的霸王如此身体力行,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南越百姓,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那不仅仅是恐惧和敬畏,更多了一丝……认同与感激。
夜幕降临,临时搭建的中军帐内。
项羽卸下沾满灰烬的臂甲,听着项庄关于救援进度和初步审讯结果的汇报。
“……煽动者嘴很硬,但身上搜出了东海商会外围成员的标记。另外,我们在清理郡守府废墟时,发现了一些被刻意掩埋的、未被完全摧毁的机关零件,风格……与北疆遇到的‘冰蝇’有相似之处。”
项羽冷哼一声:“果然是他!沈无咎……你也就只敢用这些阴损伎俩!”
他走到帐外,看着远处龙编城废墟上点点闪烁的救援火把,以及更远处逐渐恢复秩序的难民营地,心中那股暴戾的杀意与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这里的局面只是暂时稳住。沈无咎的阴谋绝不会就此停止。帝国内部的暗流,如刘邦之辈,也仍在虎视眈眈。
而远在启明城的嬴政,也通过黑冰台的密报,时刻关注着南越的一切。他看着报告中项羽稳定局面的手段,看着那逐渐回升的民心数据,深邃的眼眸中,无人能窥知其真正的思绪。
一名黑冰台密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项羽身后,低声道:
“行者,首席密令。”
“讲。”
“南越暂安,然根源未除。沈无咎此举,意在牵制,其主力所图必大。稳住南疆后,速归。”
密使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似是传达嬴政的原话:
“首席还有一言:”
“…戟虽利,可破坚城。”
“…然民心如水…”
“…载舟覆舟…”
“…望卿…慎之。”
项羽闻言,虎目微眯,望向北方启明城的方向,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握紧了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对着密使,也仿佛是对着自己,沉声回应:
“告诉首席…”
“…项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