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意思是…‘圣谷’的覆灭,非但不是结束,反而可能是某种…开始的信号?”张良的声音在吴郡行宫的书房中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窗外夜雨淅沥,敲打着竹叶,更衬得室内气氛沉滞。
嬴政背对着他,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帝国疆域图前,目光幽深地落在北疆与咸阳之间的广袤区域。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子房,你可知,猛兽何时最危险?”
萧何立于一侧,闻言沉吟道:“濒死反扑之时?”
“是受伤之后,隐匿于暗处,舔舐伤口,等待时机给予致命一击之时。”嬴政缓缓转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映出一种看透迷雾的冷冽,“星师,便是这样一头受伤的猛兽。‘圣谷’被毁,断其一爪,却更激其凶性。他们真正的杀招,绝不会轻易暴露在我们已察觉的地方。”
冯劫苍老的眉头紧锁:“陛下是怀疑…‘圣谷’只是表象,甚至可能是…弃子?”
“不是怀疑,是确定。”嬴政走回案前,指尖划过桌面上那卷刚从北疆加急送来的、由黑冰台以特殊药水显影出的密信,“你们看,‘圣谷’核心区域的抵抗,在最后阶段异常薄弱,大部分核心资料被提前转移或销毁。他们留给我们的,是一个近乎空壳的废墟,和一群无关紧要的奴工。这像是在…争取时间,或者说,在引导我们的视线。”
张良羽扇轻摇,思绪飞转:“若‘圣谷’是弃子,那真正的‘要害’在何处?其锻造的诸多利器,尤其是那些远超当前技术水平的机关兽,流向何方?‘文明之火’、‘最终净化’…这些从残卷中破译出的词语,绝非无的放矢。”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和烛火噼啪作响。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每个人。北疆大捷的喜悦早已被这更深沉的忧虑冲散。敌人并非败退,而是转变了形态,从明处的獠牙,化为了暗处的毒刺。
“所有的线索,看似分散,指向骊山、东南外海、乃至各地商会据点…”嬴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梳理一团乱麻,“但若将这些点连接起来,你们会发现,它们最终都隐隐指向一个中心——”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咸阳。阿房宫。
萧何倒吸一口凉气:“阿房宫?这…这怎么可能?那是帝国倾力建造的新都,万目睽睽之下…”
“正因为是万目睽睽,才更容易灯下黑。”张良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陛下曾言,星师擅用人心盲点。谁能想到,他们敢将最大的阴谋,埋藏于帝国最核心的工程之下?利用帝国的资源,帝国的劳力,来完成他们自己的布置…好一招瞒天过海!”
“若真如此…”冯劫的声音带着颤抖,“阿房宫之下,埋藏的会是什么?”
嬴政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定格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或许,就是那所谓的——‘炉心’。”
旨意如同无形的律令,瞬间激活了整个帝国最隐秘的神经。
监察令在冯劫的坐镇下,对阿房宫工程的核查从暗中观察转向了有限度的精准介入。他们不再全面筛查,而是集中力量,追溯几个关键节点:所有由东海商会及其关联商号提供的特殊建材(尤其是金属、燃料)、所有在关键岗位上有过频繁调动或背景存疑的匠作官吏、以及所有工程中涉及地下深坑、隐秘结构的图纸变更记录。
同时,一队由巴蜀“文明火种”基地紧急抽调的精锐大匠,在格物院顶尖好手的带领下,由黑冰台“幽影”精锐伪装成换防的卫队,秘密混入了阿房宫庞大的施工队伍。他们携带着最新的地质探测仪器(如改进版的“听瓮”、用于测量地下空腔的简易共鸣装置),只在深夜选定区域进行作业。
张良掌控的情报网络则全力运转,如同精密的筛子,将过往数年与阿房宫相关的一切信息——从物料采购清单到人员档案,从资金流向到看似偶然的“事故”报告——进行交叉比对,寻找任何不和谐的蛛丝马迹。
然而,对手的狡猾与警惕超乎想象。核查工作推进得异常艰难,仿佛在泥潭中行走,每一步都受到无形的掣肘。
这夜,星月无光。两名伪装成役夫的格物院大匠,在前殿地基东南角的一处废弃料堆旁,秘密安放共鸣探测装置。其中一位名叫公输哲的年轻大匠,心细如发,在清理安置点时,无意间发现脚下踩踏的土层异常松软,与周围的夯土截然不同。
他心生警觉,示意同伴戒备,自己则用工兵铲小心挖掘。不过尺余,铲尖便触到了坚硬之物。拨开浮土,露出的竟是一截断裂的金属构件,非铜非铁,闪烁着与“圣谷”缴获物相似的幽冷光泽,其上还镌刻着难以辨识的符文!
“快!记录位置,取样!”公输哲低呼,心脏狂跳。
然而,就在他们试图将构件取出时,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附近的脚手架阴影中窜出,手中利刃直取二人要害!动作狠辣凌厉,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有埋伏!”负责护卫的一名“幽影”厉声示警,拔刀迎上,瞬间与来袭者战作一团。金属交击之声在寂静的夜里刺耳异常。
这些死士武功路数诡异,配合默契,全然不似中原流派。更可怕的是,他们对于格物院大匠探测的这个特定位置,似乎早有防备!
战斗短暂而激烈。依靠“幽影”的超凡身手和随后赶来的巡逻队支援,死士被尽数击毙或服毒自尽,无一活口。但格物院这边也付出了一人轻伤的代价。
公输哲死死护住那块金属构件碎片,脸色苍白:“他们…他们知道我们在查这里!这下面一定有东西!”
消息连夜送至吴郡行宫。
看着呈上的金属碎片和现场的详细报告,嬴政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果然…他们不仅在监视,更在主动清除靠近真相的人。”他指尖敲击着案面,节奏缓慢而沉重,“这意味着,我们距离核心很近了,近到他们不得不冒险出手。”
张良分析道:“陛下,死士的出现,恰恰印证了阿房宫下有鬼。而且,他们选择灭口而非转移,说明地下的东西…要么无法转移,要么转移的代价他们无法承受!”
压力与发现接踵而至。在付出了血的代价后,排查范围被急剧缩小。巴蜀大匠们调整策略,集中所有探测设备,对发现金属构件的区域及其周边进行密集的、多层次的扫描。
数个不眠之夜后,一份初步的、却足以令人心惊肉跳的探测报告,被火漆密封,送到了嬴政的案头。
报告以最严谨的术语描述:在阿房宫前殿预定核心承重区的地下深处,约十五至二十丈(约合现代50-70米)的位置,确认存在一个规模宏大的、人工开凿的球形空腔,直径预估超过三十丈!空腔结构异常稳固,内壁似乎由某种特殊的合金浇筑而成。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探测仪器捕捉到了空腔内部传出的、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能量波动和规律性的机械运转声!
报告的结论触目惊心:该地下空腔及其内部装置,其技术层级远超目前已知的任何星师造物,其蕴含的能量反应虽被多重手段屏蔽压制,但根据波动模型推演,一旦失控爆发,其威力足以将整个阿房宫乃至小半个咸阳城…从地面上抹去!
“炉心…”嬴政放下报告,闭上双眼,久久不语。
书房内落针可闻。萧何、张良、冯劫屏息凝神,都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心跳。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相以如此残酷的方式揭晓时,带来的冲击依然是毁灭性的。
帝国倾注了无数心血、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未来的新都心脏,竟然埋藏着一颗足以毁灭自身的“毒瘤”!这已不是阴谋,而是悬于整个文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嬴政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没有任何犹豫与波澜,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与帝王的雷霆之威。他目光扫过三位重臣,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坠地:
“传令。”
“一,密调骊山刑徒军中,所有背景清白、忠于帝国、且经过黑冰台严格审查的锐士,由章邯亲自挑选、统领,组成‘掘进营’,对外宣称进行特殊土木作业演练。”
“二,格物院全体动员,由巴蜀大匠主导,立即根据探测数据,分析地下空腔结构弱点,设计多套‘无害化’处置方案,重点是能量隔绝与核心机关瘫痪。所需一切物资,由少府萧何全力保障,特许调用‘文明火种’库藏之珍稀材料。”
“三,黑冰台‘幽影’全体待命,配合章邯部,负责整个阿房宫工地区的绝对封锁与反谍报任务。凡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四,以八百里加急,密令北疆项羽。北防暂交韩信,着他即刻点齐三千最精锐的江东子弟兵,轻装简从,秘密兼程返京!朕要他的刀,来镇住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数!”
“五,通知刘邦,让他麾下那些游侠、市井能人做好准备,这次,朕要他们发挥所长,混入三教九流,给朕把咸阳城里所有可能与星师、商会残留势力有关的‘眼睛’和‘耳朵’,都挖出来!”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杀气凛然。
嬴政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轩窗。夜雨不知何时已停,一轮冷月破云而出,清辉洒落,照亮了他坚毅如石刻的侧脸。他望着西北咸阳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正在日夜赶工的宏伟宫殿之上。
阿房宫,曾是他两世帝王心中,不朽功业的象征,是帝国强盛的极致体现。
而此刻,它却成了帝国最大的威胁,文明前行之路上最危险的陷阱。
拆除它,意味着否定自己过去的部分执念,意味着承受难以想象的非议与动荡,意味着帝国将要面对一个时期内权力象征的真空。
但,若不拆…
嬴政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与整个文明的存续相比,一座宫殿的得失,个人荣辱的考量,又算得了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虚握,仿佛要将那座虚幻的宫阙,连同其下隐藏的毒刺,一同捏碎。
他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清晰地传入身后三位重臣的耳中:
“告诉章邯,告诉所有执行此事的人。”
“给朕…”
“拆了这座宫。”
“砖瓦梁木,皆可弃之;地宫隐秘,必须廓清!”
“朕,要在这片废墟之上…”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更遥远的未来,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开创一切的魄力:
“为我华夏,重立一座真正不朽的——启明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