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山，云雾缭绕，仙鹤清鸣。
山门前的巨大青石广场上，此刻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喧嚣鼎沸，与周遭的清灵仙气格格不入。数千名心怀憧憬的少年少女，正翘首以盼，等待着决定命运的契机——青岚宗十年一度的杂役弟子考核。
赵小白用力咽了口唾沫，粗糙的麻衣被汗水浸湿，紧贴在略显单薄的脊背上。他身旁站着同样紧张的王铁柱，后者拳头攥得发白，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不知从哪听来的祈福词。
“肃静！”
一声蕴含灵力的低喝如同闷雷般在广场上空炸开，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一位身着青岚宗管事服饰、面容肃穆的中年修士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人群立刻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吾乃此次考核主事，李管事。”中年修士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考核分两项，一为灵力资质测验，二为药草辨识。择优录取，规矩，尔等可明白？”
“明白！”数千人齐声应和，声浪滚滚。
赵小白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悄悄摸了摸怀里那枚贴身戴着的古朴戒指，冰凉的触感传来，让他因酷热和紧张而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这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与寄托。
“第一项，灵力测验，开始！”
随着李管事一声令下，队伍最前方的少年们依次走上高台，将手按在了一块半人高的晶莹测灵石上。
“张旺，金木火三系杂灵根，灵力感应微弱，不合格！”
“李秀娥，水土双灵根，灵力感应中等，合格！”
“王五，金系单灵根，灵力感应上佳！好！直接录入外门！”
惊呼声、叹息声、羡慕的目光不断响起。灵根资质，如同天堑，在这一刻将众人的命运粗暴地划分开来。
赵小白看着那些因资质不佳而黯然退场的少年，手心满是冷汗。
“下一个，赵虎！”
一个衣着华贵、身形壮硕的少年昂首阔步走上高台，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倨傲。他将手按在测灵石上，石头顿时亮起颇为耀眼的三色光芒。
“赵虎，金土火三系灵根，灵力感应强，炼气二层修为！不错，合格！”负责记录的弟子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赵虎得意地收回手，目光扫过台下，尤其在赵小白和王铁柱这边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哼，泥腿子也妄想登仙门，真是笑话。”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人耳中。
王铁柱气得脸色涨红，想要反驳，却被赵小白死死拉住。“铁柱，别惹事。”赵小白低声道，声音平静，目光却沉静地看着高台。
很快，轮到了王铁柱。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测灵石亮起微弱的三色光。
“王铁柱，金木土三系杂灵根，灵力感应微弱，嗯…勉强合格。”记录的弟子皱了皱眉，还是挥了挥手。
王铁柱如蒙大赦，几乎是蹦跳着跑下来的，用力拍了拍赵小白的肩膀：“小白，到你了！加油！”
赵小白点点头，一步步走上高台。站在这巨大的测灵石前，他能感受到周围隐隐的灵气波动。他深吸一口气，将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冰凉的石头表面。
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
测灵石毫无反应，连一丝微光都未曾泛起。
台下开始响起细微的窃窃私语。
赵小白心头一沉，咬牙催动全身气力，试图感应那虚无缥缈的灵气。
终于，测灵石极其勉强地闪烁起四道微弱的、几乎难以分辨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记录的弟子凑近了仔细看，才无奈地高声宣布：“赵小白，金木水火四系杂灵根，灵力感应…几乎于无。不合格！”
“噗嗤——”台下传来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正是来自赵虎，“四系杂灵根？这等废物资质也敢来浪费仙师时间？我看你还是早点滚回凡间种地去吧！”
哄笑声更大了些。王铁柱在台下急得直跳脚，却无力反驳。
李管事面无表情地看了赵小白一眼，挥了挥手：“下去吧。”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赵小白，四肢冰凉。他沉默地收回手，正要转身下台。
“且慢。”
李管事忽然开口，叫住了他。这位炼气五层的管事目光落在赵小白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背脊上，淡淡道：“虽灵力资质不足，但念你心诚，可参与第二项药草辨识。若表现尚可，或有一线机会。”
这并非破例，而是杂役考核中一条不常使用的规矩，给那些资质不足却可能具备其他才能的人一丝渺茫希望。
赵小白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他深深一揖：“多谢管事！”
……
药草辨识被安排在广场一侧。数十张木桌上，摆放着形态各异的草药，有的寻常，有的奇诡。要求在一炷香内，辨认出其中二十种，并写出其基本药性。
这对于大多来自凡间的少年而言，难度极大。许多人抓耳挠腮，面对一堆“杂草”无从下手。
赵小白凝神静气，目光飞快地扫过一株株药草。大部分他都凭借过去在乡下郎中学徒时认得的草药知识，勉强能辨识。但越到后面，草药越是稀奇古怪。
时间一点点流逝，香已燃过大半。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株草药上。它通体呈灰黑色，形态与常见的野草无异，甚至有些萎靡，混在药草堆里极不起眼。
赵小白皱紧眉头，他确信自己从未在任何药典上见过此物。正当他准备放弃时，怀中那枚古朴戒指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感，同时，一个模糊的意念如同涟漪般在他脑海荡开——阴暗、潮湿、月光、阴影……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福至心灵。
他不再犹豫，提笔在纸上最后一行写下：“幽影花，性阴，喜匿于幽暗之地，吸纳月华生长。花瓣碾碎，可入宁神丹药，亦可作低阶幻阵辅材。”
写罢，香恰好燃尽。
李管事亲自收取答卷，快速浏览。看到赵小白的卷子时，他目光在最后一行的“幽影花”上停顿了许久，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他抬头深深看了赵小白一眼，这少年衣着寒酸，资质低劣，竟能认出这连不少外门弟子都未必知晓的冷门药草？
“你如何认得此物？”李管事指着“幽影花”三字问道。
赵小白心知戒指感应之事绝不能外传，只得垂首恭敬回答：“回管事，小子曾在山中偶然见过类似记载，凭借形状气味猜测，并不敢确定。”
李管事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未再追问。
考核结果很快公布。
“药草辨识，赵小白，辨认出十九种，错一种，然准确认出‘幽影花’，评价：优等。综合评定，准予录入，为丹鼎峰杂役！”
声音落下，王铁柱欢呼一声冲过来抱住赵小白。而原本等着看笑话的赵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就在赵小白接过那枚粗糙的杂役身份木牌，心中百感交集之际，远处天际，一道绚丽的剑光如惊鸿般掠过长空。
剑光之上，立着一位身着雪白裙裳的少女，衣袂飘飘，清丽绝俗，宛如画中仙子。她似乎只是偶然路过，清冷的目光随意地向下方喧嚣的考核广场扫过。
恰在此时，赵小白因心中激荡，下意识地抬头。
两人的目光，在万丈红尘与清冷仙途的交界处，于喧嚣的人海之上，有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交汇。
那少女的目光清澈如水，带着一丝属于筑基修士的天然威仪，也带着一丝对凡尘琐事的漠然。她看到了那个刚刚接过木牌、衣着朴素的少年，看到了他眼中尚未平息的波澜，也看到了他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答卷一角——上面似乎有“幽影”二字。
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瞥，如同飞鸟掠过湖面，未曾留下丝毫痕迹。
下一刻，剑光加速，消失在丹鼎峰方向的云雾深处。
赵小白怔怔地收回目光，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几下。他并不知道那少女是谁，只知道那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他紧紧握住手中那枚粗糙的木牌，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戒指。
仙门之路，蝼蚁窥天。
他这只资质平庸的蝼蚁，总算，挤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