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兰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按摩椅上磨得光滑的木纹。
楼下车库入口的方向,她已经望了快一个小时,玻璃上的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被拉长的棉线,一头系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另一头,却不知飘向了北海的哪个角落。
搬家到这栋楼里来住,栀兰是满心欢喜的。
二儿子家就在一单元,她三天两头就能看见儿子一面。儿子实在忙的时候,哪怕看不见他人,在楼下望望他家的窗户,或者看一眼他的轿车,栀兰的心里也能踏实不少。
那时候,只要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栀兰就会悄悄走到窗边,看着儿子从车里出来,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手机讲电话,脚步匆匆却挺拔。
她不喊他,就这么看一眼,空落落的心里就被填满了,转身去厨房熬粥时,她感觉连火苗的跳动都觉得比往常暖。
可自从上个月二儿子去北海出差,楼下的车位就常空着。栀兰的日子,像是突然少了一声准点的钟响,连买菜的脚步都慢了半拍。起初她还能安慰自己,出差嘛,顶多半个月就回来了。
可眼看一个月过去,她跟物业的老板娘打听,老板娘笑着说 “没见他回来呀”。又问小区门口的保安,保安挠挠头:“好些天没看见他了。”
栀兰的心,就像被风吹起的窗帘,晃来晃去地落不了地。
夜里睡得浅,栀兰总梦见二儿子。有时梦见他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柔软的羊毛圈,像个漂亮的女孩子一样。举着半块饼干,跌跌撞撞地朝她跑过来,喊着 “妈妈,吃——”。
有时又梦见他长大了,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奖状,朝台下的她笑,眼神亮得像星星。可每次她想伸手摸摸儿子的头,梦就醒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细窄的光,栀兰睁着眼睛,手指在被子上轻轻划着,像是在描摹梦里儿子的轮廓,眼泪不知不觉就湿了枕角。
栀兰在心里笑自己,儿子都四十多了,还像他小时候那样惦念着。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白天买菜看见身形跟二儿子像的男人,她便会下意识地多看两眼。
听见有人喊 “妈”,她的心会猛地一跳,回头看看,却不是自己的儿子。
有一次,栀兰在小区花园看见一个小男孩骑着滑板车,小模样特别可爱,栀兰站在原地看了好久,想起二儿子小时候玩爬梨,她在后面追着喊 “慢点,别摔着”。
受苦的时候,总觉得日子长得过不完,可一转眼,儿子就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连见一面都要等上好多天。
有天早上,栀兰收拾完屋子,突然想去儿子家看看。她走到一单元的楼下,手都碰到单元门的密码锁了,又缩了回来。儿子工作忙,听说在北海的项目特别棘手,每天要开好多会。
要是自己现在去了,万一儿子正在休息,或者正在处理工作,自己这么一打扰,会不会让他烦?
她想起前几年,儿子天天加班到半夜,有次她包了儿子最爱吃的粽子送过去,儿子虽然接了过去,可栀兰看见儿子眼里的疲惫,心里就不是滋味。从那以后,她就很少主动去儿子家。
难怪老人都说“养儿要怕他一辈子啊。” 栀兰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玩耍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小时候,儿子总爱生病,夜里发烧,嘉濠抱着他往卫生所跑,栀兰跟在后面,一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在心里祷告 “千万别有事……千万别有事……”她早就被吓破了胆,生怕儿子长不大。
健斌上学比一般的孩子早,比同学小两三岁,又赶上文化大革命,栀兰就怕儿子在学校受欺负,怕他学习跟不上,每天放学都要问东问西。好在他转学早,他刚上四年级的时候,家就搬到了半拉山。
长大后,又怕他找不到好工作,怕他娶不上媳妇,直到儿子结婚那天,她看着那么可心的儿媳妇,眼泪止不住地流,心里却松了口气:“终于有人替我照顾他了。”
可现在,她又开始怕了,怕儿子不养老。其实她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二儿子是出了名的孝顺,只要栀兰有需要,他就是放下所有的事情,也能赶到她的眼前。
那时候,栀兰心里又暖又疼,觉得儿子长大了,可又觉得,儿子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儿子事业心强,这是栀兰一直知道的。自己挑那么重了担子,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她都看在眼里。他很少抱怨工作累,每次打电话回来,都说 “妈,我挺好的。”
栀兰知道,儿子是怕她担心。她不怪儿子没时间陪她,可心里的思念,却像春天的草,不知不觉就长满了。
她不愿意把思念挂在嘴边上,每次儿子打电话,她都只说 “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惦记”,可挂了电话,她会对着电话发呆好久,仿佛还能听见儿子的声音。
这天下午,栀兰正在厨房择菜,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手里的菜都没来得及放下,快步跑到阳台,扒着窗户往下看,她看到了一串熟悉的车牌号!“是儿子的车!”
栀兰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她赶紧理了理衣服,又摸了摸头发,想下楼去迎儿子,可脚刚迈出门口,又停住了。儿子刚回来,肯定累了,说不定还要先回家收拾一下。
她还是等儿子先休息会儿,再过去看看吧。
她回到厨房,可手里的菜怎么也择不下去了。耳朵里全是楼下的动静,她听见车门关上的声音,听见儿子和谁打招呼的声音,心里的喜悦像泡开的茶叶,一点点舒展开来。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栀兰估摸着儿子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慢慢朝儿子家走去。
栀兰走进屋子,看着熟悉的摆设,心里的空落落终于被填满了。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儿子给自己倒水,听着儿子讲北海的事情,虽然有些专业术语她听不懂,可她还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脸上带着笑。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屋子染成了暖黄色。栀兰看着儿子的侧脸,突然想起小时候,儿子也是这样坐在她身边,听她讲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儿子总爱问 “妈,您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呀”,而现在,换成她听儿子讲外面的世界。时光就像一条河,把他们从过去带到现在,可那份母子情,却从来没有变过。
听到儿子说,这次回来要把家搬到北海时,栀兰的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花。
“妈,您跟我们一起去北海生活吧,这么远,等明年夏天你嫌热的话,我再送您回来。” 儿子看见她眼里的泪光,关切地说。
栀兰抬手轻轻擦了下眼角,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先不去,你在那边安心干你的事业,把家搬过去,有艳丽照顾你,我就放心了。我现在身体还好,你的三个姐妹都在这边,有她们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栀兰不是糊涂老人,儿女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就算自己不能常常见到他们,心里也是满足的。她只盼着孩子们各自安好,便已是最大的心愿。
屋外天色渐暗,街灯一盏盏亮起,映着儿子熟悉的笑容,栀兰心里暖着,也悄悄藏下那份不舍。这份牵挂,这份爱,是一个母亲最珍贵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