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秋天那个傍晚,朋友家的孩子们见宝宝特别喜欢小狗崽,回去便从亲戚家给讨来一只。
他们捧着毛茸茸的小家伙送过来时,宝宝正蹲在地上玩石子,他抬头看见那团黑绒球,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是只刚满月的小黑狗,浑身黑得纯粹又彻底 —— 浑身上下找不出半根杂毛。
它被放在地上时还打了个趔趄,站稳后便仰着小脸,一双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眼白在暗处泛着水光,萌萌地望宝宝。
宝宝咯咯地笑出了声,连滚带爬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小狗拢在怀里。一下下摸着那身油光水滑的毛毛,像是摸着一块宝贝。
小黑狗也不认生,大概知道这便是往后的家,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轻轻舔了舔宝宝汗津津的手心,痒得孩子笑得直颤。
从那天起,这团黑绒球成了家里的第四个成员。宝宝攥着它的爪子琢磨了半晌,奶声奶气地说,“叫阿黑,妈妈,它叫阿黑。”
在屋里养了一段时间后,平安找了块厚实的麻袋片,在门口铺出个小窝,旁边摆上一个小铝盆。阿黑似乎懂了这是自己的地盘,每晚都蜷在麻袋片上睡觉,呼吸时肚子一鼓一鼓,像揣了只小蛤蟆。
阿黑从不用平安夫妇费心照看,白日里安安静静待在院里,要么趴在窝边晒晒太阳,要么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可一到傍晚,太阳刚挨着远山的轮廓,它便准时站在大门口,耳朵竖得像两片小树叶,连风吹过篱笆的动静都要侧头细听。
突然,只见它“腾” 地窜起来,四条小短腿像飞一样,脚不沾地的往前跃起,它一路飞奔过去。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欢叫。
“爸爸回来了。”宝宝不用看,阿黑准是听到平安的自行车声了,明明还没见到人影,它隔着前面一栋房子就能听到。
平安看到了阿黑就停了下来,阿黑跑到他跟前,先绕着自行车转两圈,再摇着尾巴用脑袋往他裤腿上蹭。有时听到宝宝和筱媛回来,也是一样,直到宝宝把它抱起来才肯消停。
开始来家里的时候它吃得少,给它几口就够了,渐渐地,人都没啥吃的了,也就没有东西喂它了。
手里又没钱去买,平安就把准备蒸干粮吃的苞米面,给阿黑当口粮了。他每天早上都抓两把,在马勺里煮成糊糊给它喝。
一年以后,阿黑长大了,可家里的苞米面也快见底了。平安便把做饭时削下的土豆皮,洗净了切碎,和苞米面一起煮熟喂它。阿黑一点也不挑食,每次都把小盆舔得干干净净。
要过年的时候,那点苞米面要吃完了,平安一天只能早上喂它一次,白天就不管它了,希望他能出去找点食吃。
腊月三十的早上,筱媛和平安带着宝宝要回马场跟老人一块过年。
早上起来晚了,他们赶紧穿戴好,匆匆忙忙往车站跑去。结果却忘了给阿黑煮食了。
他们穿过居民区的四五条巷子,不知道转了几道弯,终于到了北山去马场的通勤车站点。
车上已经挤满了乘客,筱媛便推着宝宝往上冲:“快点,要发车了!”
“妈妈,阿黑——”宝宝惊叫着。
平安和筱媛不约而同地回过头——阿黑跟在他们的身后,也站到了车门口。
它身上沾着雪沫子,像落了层白芝麻,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正望着他们——它不叫,也不动,就那么看着。
筱媛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阿黑这几天没有食吃。
“你和宝宝先上车,让师傅等我一下。”平安边往回赶着阿黑,边说。
不管他怎么赶,阿黑就是不走,往回送出去几步,等平安转过身来,阿黑又撵了上来,一连反复了好几次。
平安怕车上的人着急,干脆不再管它,转身跳上了车。
“可怜的阿黑,你自己去找点吃的吧。” 筱媛望着车窗外那团孤零零的黑影,在心里一遍遍祈祷。
阿黑见所有人都上了车,突然跑到车前面,蹲在大道上不肯动。司机按了好几声喇叭,刺耳的声响惊得它缩了缩脖子,却依旧执拗地挡着路。
宝宝趴在车窗上,使劲地摆着小手,“回去!快回去!”筱媛赶紧把他搂进怀里,自己却别过头,不敢再看。
直到司机又按了声长鸣,阿黑才慢吞吞地挪开身子。车子刚一启动,它便像疯了似的追上来,一直追出好远。
那一路,一家三口谁都没说话,都默默在心里流着泪。
初二早上,他们三口人下了通勤车往家走,宝宝突然拽着筱媛的手问:“妈妈,阿黑会不会跑丢了?”
筱媛心里一紧,她不敢往下想了,这么大冷的天,家里一口吃的都没有,它又跑出来那么远,肯定是活不成了。
宝宝没再说话,低着头一直往前走着,在一个五、六岁孩子的认知里,他只是觉得小狗可能会不认识回来的路。
如果真是那样,再好不过了,不管被谁捡到,至少它可以活着。
“汪、汪汪——”宝宝话音刚落,还没走出巷口,就见阿黑跑了过来,只是没有以前那么欢实。
“阿黑——”宝宝喜出望外地跑上去,摸着它的头。
“它没死!”筱媛和平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互相看着——它是怎么活下来的?
它瘦了很多,肚子瘪了下去,浑身冻得直打哆嗦,毛上沾着草棍和冰碴。可那双眼睛瞧见他们,依旧亮了起来,用脑袋蹭着宝宝的棉裤。
“可怜的阿黑,你怎么就不知道走啊?!”筱媛气得在心里怨着它。
接下来的日子里,马勺里就只剩下发了芽子的土豆皮,阿黑还是津津有味地吃了一段时间。只是吃的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趴在麻袋片上,连晒太阳的力气都没了。
每天下班来,筱媛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她希望阿黑的身影别出现——它只要换个人家,去谁家都行。
可是阿黑哪也没去,就在门口等他们。
“妈妈,阿黑好像不爱吃食了。”宝宝指着趴在地上的阿黑,有点担心。
小黑狗不再像以前那样追着人跑了,趴在麻袋片上,眼皮耷拉着,只有听到动静时,才无精打采地抬抬脑袋。
筱媛凑过去看,心沉到了底 —— 阿黑的毛彻底失去了光泽,像蒙了层灰,肚子塌得贴了脊梁,原本黑亮的眼睛也浑浊了,她知道,这不光是饿的,还有土豆皮中的毒。
那些天,她总在做饭时偷偷往窗外看。阿黑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眼睛半睁半闭,望着屋里。
筱媛不敢与它对视,总故意不去看它,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她知道阿黑快要不行了。
“妈妈,阿黑不动了,嘴里有白沫子。”终于在一个春天的早上,宝宝低沉着说。
筱媛没说话,只是心里疼得难受。
宝宝没再说话,能想像到他心里有多难受,他是那么喜欢它。
他也没有哭。尽管他才五岁,他早就学会了理解。
那个时候,家里除了饭粒,没有任何零食。但他从来没要过,也没闹过。
平安默默地把阿黑连同那片破麻袋,一起送到园林处的小树林里,挖了个坑埋了起来。
阿黑成了一家人永远的痛,宝宝从此再不提养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