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睡到这时候啦。” 栀兰一睁开眼睛,就见窗帘被日头晒得透亮,她慌忙地从炕上坐了起来,脸上还沾着枕头上的粗布纹路。
搬到市里两年来,栀兰头一回睡得这么沉,连鸡叫头遍都没听见。
“可算睡了一回安稳觉。”她边穿着衣服,自言自语道。
栀兰站在厢房门口穿好了鞋,看着新盖起来的这栋房子。栀兰伸手抚过墙皮,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
逸卿抹水泥时特意找了竹片刮得匀匀实实,连砖缝拐角都填得满满当当。墙缝里的水泥早就干了,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白印子。
“这个孩子真不错,干啥像啥,跟他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栀兰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微微眯起的双眼满是笑意,心中恰似有一股涓涓暖流淌过,暖烘烘的。
她又轻轻摸了摸门框,心里暖暖的——终于有了一个踏踏实实的家了。这么大的一趟房子,都是大儿子逸卿用业余时间,自己一块砖一块砖亲手垒起来了。
有了这个大院子,往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她想起了嘉濠常说的一句话:“认准了道,你就铆足了劲儿,干就是了。”
她想起来在七队的时候,跟嘉濠一起盖房子的情景。
孩子都大了以后,嘉濠觉得房不太宽敞,正好房头有地方,就跟栀兰商量再接出两间。
大孩子都在外面上学、上班,家里就剩下刚上小学的凤武。嘉濠正蹲在院里脱坯,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黄泥。
刚上小学的凤武,每天放学回来就蹲在旁边数坯块。“爸,今天脱了八十八块!”
嘉濠直起腰时,脊梁骨发出 “嘎吧嘎吧”声响,却还是笑着揉凤武的头:“好,明天争取破百。”
夫妻俩就在自家院子里脱了晒,晒干了就码起来,再脱,再晒,再码,直到够用了为止。
太阳毒的时候,嘉濠只穿个大破背心,后背被晒得黝黑,汗珠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晒干的坯块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堵矮墙。
嘉濠总说:“过日子跟盖房子一个道理,不是一下子就能盖起来的,得一块坯一块坯地攒。”
那些日子,虽然累点,难点,但他们两个人互相安慰、互相鼓励,心中始终满怀着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栀兰累得到了晚上倒头就睡,夜里常梦见自己还在脱坯,可第二天醒来,看见窗台上嘉濠晾好的凉白开,听见凤武背课文的声音,心里就特别满足。
“唉!一晃嘉濠走三年了。”栀兰抹去了挂在眼角的泪。
忙碌的一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来到了1984年的夏天,健斌扛着行李进院时,栀兰正在猪圈喂猪,听见脚步声回头,“妈,我毕业了,分配到市四中了。”
栀兰扔下瓢就跑过来了,“哎呦我的儿哟……,你可算毕业了!”
栀兰说着,娘两个眼睛都红了。
这个夏天,舒婉也考上了重点高中,跟慧婕上下届,小凤武也上中学了,在筱媛学校。
栀兰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在栀兰心中悄然涌起。
细算起来,她搬到七台河这还不到两年,每一年都有这么多的收获和惊喜,要是用手指头去数,怕是都数不过来。
如今孩子们一个个都出息了,栀兰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眼眶却跟着热了。
街坊们笑着说,“大嫂子,你家这是要出凤凰啊!”
嘉濠去世的时候,亲人朋友无一不为栀兰担忧,背地里都偷偷地抹眼泪,说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六个孩子,怕是要熬不过去。
可她硬是咬着牙,就着泪,舔着血,艰难地走过了最难熬的头两年。看着孩子们个个都这么上进,栀兰坚信,这个家一定会越过越好。
健斌的学校在仙洞山的下边,离家里三十多里地,没有通勤车,他只能住学校的教师宿舍。
她这个可怜的儿子,自从嘉濠去世,整整两年半的时间,他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自己硬是靠助学金撑了过来。
以前栀兰不敢去想,一想起来,她的心就疼的难受。她知道想也没用,她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健斌去上班的第一天,栀兰给他装了一瓶腌好的韭菜花。轻声地嘱咐他“在学校好好吃饭。”她知道至少现在饿不着他了。
健斌接过瓶子,眼圈有点红,转身踏上自行车,车后座的包袱一晃一晃的,像个沉甸甸的牵挂。
栀兰站在门口望着,自行车拐过街角不见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本来还想叮嘱几句,想说让他按时吃饭,想说别总熬夜,可是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在孩子们面前变得这样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重了,伤了他们的心。
健斌总说 “妈妈,你放心吧。”可是栀兰知道,这孩子跟他的爸爸嘉濠一样,啥苦都自己扛着。
唉!不想啦,嘉濠最疼爱的心肝宝贝,终于能自食其力了。
“嘉濠啊,你看看,你的二儿子也大学毕业了。” 栀兰对着空荡荡的巷子轻声说。
她抹了把眼泪,转身往院里走,脚步却轻快了些 —— 再有两年慧婕考,再有三年舒婉考……舒婉考大学的时候,凤武正好上高中,真好啊,日子就要透亮啦。
路过猪圈时,老母猪带着小猪仔哼哼唧唧地拱食,栀兰往食槽里倒了些泔水,看着小猪仔挤来挤去抢食吃。
“过个三年两年的,给健斌再娶了媳妇……唉!”栀兰边走边琢磨,“我对儿媳妇没啥要求,只要她能对俺儿子好,能跟儿子好好过日子就行。”
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就算真要娶媳妇,她啥也拿不出来。栀兰盼望着她的二儿子,将来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找到一个好媳妇。
健斌是在嘉濠的怀里长大的,嘉濠不在了,她希望儿子能找一个父母都健在的姑娘,将来他们结了婚,儿子就有老丈人疼他了。栀兰希望儿子能从他的老丈人身上,得到一点父爱。
栀兰深吸一口气,赶紧去浇她的小菜园子,去喂那帮吱哇乱叫的大猪、小猪。去忙孩子们的早饭。
当栀兰把孩子们都打发走了,晨露渐渐散了,日头爬到房顶上,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
她又开始了她新一天的劳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