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上午,栀兰挎着篮子等在门口,叫筱媛跟她去牛红霞家买点鸡蛋。
绕过啤酒厂的围墙,再穿过大道,正对着牛红霞家所在的胡同,娘两个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她家的大门口。
筱媛刚要伸手推院门, “汪、汪汪——”突然一条半人高的大黄狗从门后窜出来,把筱媛吓得浑身直哆嗦。
大黄狗瞪着铜钟一样的大眼睛盯着她们,嘴角的涎水顺着尖牙往下滴,那凶狠的样子活像只恶狼。
不知道是为什么,筱媛从小怕狗,她吓得往后缩了缩,“妈妈,这狗没拴呐,咱等他家人出来再进去吧。”
栀兰毫不在意地说,“不怕,我天天上她家来,这狗都认识我了。走吧,没事儿。”说着她就把大门推开了。
门轴 “吱呀” 一声,大黄狗的叫声更凶了,爪子在地上刨得土沫子乱飞。
筱媛跟在后面,胆战心惊,脚像踩在云彩上一样,一点一点试探着往前挪,眼睛死死盯着大黄狗,生怕它突然扑过来。
“妈,咱别进去了,这狗太吓人了……” 她声音都有点发颤。
“不用怕,你别瞅它,直接往前走。”栀兰脚步没停,竹篮挎在胳膊上晃了晃。
筱媛深吸一口气,一只脚刚落下去——“汪汪汪!”大黄狗 “嗖” 地一下就朝她扑了过来。把筱媛的魂都要吓掉了,她大喊着“去!去!”就往他家屋门口跑。
栀兰一看狗朝闺女扑过来了,举起篮子往狗头上砸去,她一边挥着篮子挡狗,一边朝着院里喊:“红霞!老王!快出来拴狗!”
筱媛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打开门一个箭步就窜进屋里,回手就把门关上了——可算逃进来了。
她蹲在地上,两手紧紧捂着心口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还没等站起来,就听见外面栀兰的惊叫着,“老王——红霞——,快出来人。”
这时,老王已经冲到了跟前,一把揪住狗脖子上的绳套,使劲往后拽。
大黄狗还想往前扑,被老王狠狠踹了一脚,才不甘地呜咽着,被拽到墙角拴好,老王又找了根粗链子,把它牢牢系在桩子上。
“大姐,你没事吧?”老王说,这狗本来是拴着的,今天不知道咋自己挣开了。
栀兰捂着左手手背,脸色有点发白,快步走到屋里。筱媛赶紧迎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妈!咬到你手啦?”
栀兰手背上,被狗咬出两牙洞,皮被咬破了,牙印已经陷进肉里,虽然没流血,但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渗血,看得筱媛直揪心。
大黄狗见筱媛是生人,它想攻击的目标就是筱媛。栀兰见它扑向闺女的时候,拼命地用篮子打它,大黄狗恼羞成怒,调转方向扑向了栀兰……
“这死狗,咋还能自己挣开呢?”红霞又气又急,赶紧从抽屉里翻出碘酒和棉签,“大姐,你快坐下,我给你消消毒,别感染了。”
栀兰笑着说:“没事,就咬破了点皮,不疼。”
这狗太凶猛了,要是栀兰手里没有那个篮子,或者她反应稍慢一点,受伤的一定是筱媛,而且后果不堪设想。
回家的路上,筱媛还惊魂未定,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 。大黄狗扑过来时的凶相,栀兰挥着篮子打狗的样子以及她手背上那两个触目惊心的牙印。
她喉咙里像被堵了东西,又心疼,又羞愧,还一直后怕着,五味杂陈充斥她,她声音颤巍巍地问:“妈妈,疼不疼啊?”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妈妈,对不起”,可话到嘴边,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太清楚了,就算自己说出来,这句道歉也只会显得格外虚伪,格外的苍白无力。最后,她只能把这几个字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着。
她后悔自己看到狗扑过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慌张,自己先逃到屋里。要是当时她能镇定一点,随便找个东西,和栀兰一起打狗,栀兰就不会被咬。
她更后悔,面对凶恶的大黄狗,栀兰为了保护她才引火烧身,而自己恰恰在那时候逃到了屋里,她要是能找个“武器”和栀兰一样,勇敢地去黄狗搏斗的话,它也许就不会是这个结果。
然而世上并没有那么多 “要是”和“也许”,在最危险的那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咬到我。她拼了命地往屋里跑,把正在与狗搏斗的栀兰丢在了身后。
那一瞬间,她本能的选择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藏在心底的懦弱,也照得她无地自容。看到栀兰手背上那两个小洞,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比自己受伤还难受。
到家后,弟弟妹妹马上带着栀兰去打了狂犬疫苗,买回来药水和外敷的药膏,筱媛每天细心地帮栀兰换药。可尽管这样,她心里的那份愧疚却始终挥之不去。
换药时,看着迟迟不愈合的伤口,筱媛眼前总会浮现出那天栀兰一边用篮子打狗,一边往后退时的样子,她想象着自己逃跑时的狼狈相, 甚至想象到栀兰看到她往屋里跑的背影时的失望的心情。
那伤口像一根刺,扎在栀兰的手上,也扎在筱媛的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懦弱和逃避。
栀兰看出筱媛的心思,强笑着说,“唉!这就是妈妈和孩子的区别呀。”
是啊,如果换做栀兰,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还在外面与狗搏斗的筱媛,自己先跑进屋里去的。她宁愿自己被狗咬伤,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一点伤害。
筱媛每天都在默默地祈祷,她希望栀兰的手背千万别留下伤疤,希望栀兰的手快点好起来,她的负罪感就能早一天结束。
也许是天热的缘故,栀兰手上的伤,就像故意在敲打着她,明明伤口不大,却总是时好时坏,很难封口。
她越是想让这件糗事快点翻篇,栀兰的伤就像她心里的愧疚一样,越是顽固地存在着。仿佛每天都在提醒着她内心的自责与羞愧,只要伤口存在,她的内心就不会舒坦。
二十多天以后,栀兰手背上的伤口终于结痂了,她高兴得声音都带着颤:“太好了!”而她内心的惭愧,恐怕一辈子都抹不去。
小冠臣跟她开玩笑说:“咱妈被狗咬的时候,你在哪?”
筱媛勉强挤出一丝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她也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和栀兰站在一起?而是本能地逃了,把自己的妈妈留在了危险里。
那一刻,如果是在孩子面前,在弟弟妹妹面前,甚至在丈夫面前,她都会选择去保护,可偏偏在给了她生命,给了她足够爱的栀兰面前,她选择了逃避。
其实,筱媛和几乎所有的孩子一样,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更多的是对于“母亲”的仰仗和依赖。她也如此,一直以为栀兰是无所不能的,筱媛甚至以为她不会疼,不会累,更不会受伤。
却忘了她也是血肉之躯,也需要有人护着。直到栀兰手背上伤口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时,筱媛才真正明白,“妈”不是铁打的,她也是会受伤的,也会流血和疼痛。
那一瞬间的逃避,成了筱媛心中永远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