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 年的夏天,逸卿初中毕业了。 暑假里,桅兰把儿子上高中住校需用的行李、衣物都准备得妥妥帖帖。她一件一件地摸着看着,比自己要去上高中还激动。
从他出天花被医院拒收,上小学时把没续完的棉裤腿点燃差点引起火灾,拆坏了南洋座钟后大大的暴怒,到被初中班主任打得口鼻流血……
那些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栀兰的内心百感交集。这个一直叫她提心吊胆地小男孩,如今已经在岁月的风霜里悄悄长成了大小伙子。
“妈妈,我去学校啦。” 逸卿回头笑着朝栀兰挥着手,阳光落在他棱角初显的脸庞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笑容里有嘉濠的爽朗,也有他自己的清澈。
栀兰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你是黎家的第一个高中生,你可得好好学呀,一定给咱这个家、给你爸爸争口气,给弟弟妹妹们带个好头。” 逸卿郑重地点着头,眼睛里闪着坚定的目光。
栀兰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像他爸爸嘉濠那样,长成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顶梁柱,用不上几年,就能帮嘉濠一起把这个饱经风霜却始终充满暖意的家,稳稳地扛在肩上。
逸卿背起行囊,踏出家门,脚步坚定而轻快。
秋高气爽的早上,阳光洒满了大地。逸卿跟同学们一起,满怀期待地到场部高中报到去了。 他脚步轻快,走起路来像要飞起来一样。
逸卿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着,一路欢声笑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好奇。 “顾太阴(自从顾大阳背后整人的事败露以后,大家都叫他顾太阴),我终于摆脱你啦!我黎逸卿一定出息给你看!”
这是逸卿对命运的宣战,对自己未来的赌定,也是对黎家整个家族的承诺。
校园里拉起了鲜艳的 “热烈欢迎新同学” 横标,挂在大门口那块“种马场子弟学校”的大牌子格外醒目。
好大的校园啊!逸卿正咧着嘴东张西望着,忽然听见有人喊:“逸卿,咱们先去找班级和宿舍。”同学们纷纷在各个教室门口张贴的新生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逸卿——” 他最好的朋友建军朝他招手,“咱班在左手边。”逸卿跟着跑过去。
高一(1)班的门口围了不少人。他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在一张写满名字的大红纸上快速地搜索着:张建军、李桂兰、王卫国……,逸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一直看完最后一个名字,一班没有他。
接着他又来到高一(2)班的门口,瞪大了眼睛,从上到下找出两遍,结果还是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心里有点紧张,手心开始冒汗子,书包带把肩膀勒得生疼。
同学们都陆续进了自己的教室, 可是逸卿还在几个教室门口转悠,始终不知道自已在哪个班级。
在他的认知里,家庭出身不好的学生不允许当兵、不能被保送上大学,从来没听说不让上高中啊?他自己嘀咕着。
“别着急,咱们再找找。”建军安慰他,可是他们已经把两个班级的名单反复看了好几遍了,依然没有 “黎逸卿” 这三个字。
“逸卿,咋回事啊?你咋还不进教室呢?”同学们报完到出来一看他还在外边晃着,都围了过来。
“我还没找到名字。”逸卿满脸沮丧地说着。
“我帮你找!” 王庆国用手指头点着名单,从头念到尾又找了一遍,”还真是没有啊。别急,咱们去问问校长,看看是不是把你的名字给抄漏了。“
逸卿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他决定去试一试。几个要好的同学又紧张又焦急地向校长说明了情况。校长听后,立刻让教务主任把各校上报的原始名单找过来。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校长的眉头越皱越紧,看了好几遍后,抬起头,一脸严肃地说: “你们学校没有把你的名字报上来。”
逸卿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脑袋 “嗡” 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崩塌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心的期待瞬间化为泡影。
“为什么?”几个人同时问道。 “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就不知道了,你还是回去问问你们学校吧。”
逸卿失魂落魄地走出校长办公室,把行李扔给同学,转身就往家跑。 一路上,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他跑得肺子都要炸了。
桅兰正忙着在园子里种秋菜,看到儿子这么早就回来了,吃惊地问:“怎刚去就回来了?明天不上课吗?” 逸卿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学校没有我的名字。”
桅兰一听就急了,手里的菜籽撒了一地。 她瞪大了眼睛,“你慢慢说,到底是怎回事?” 逸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校长说,我们学校没把我的名字报上去。”
“学校为啥没给你报上去?你班上还有没有跟你一样的情况啦?”栀兰啥菜也顾不上种了,一边问一边朝逸卿走过来。
“没有了,就没给我自己报。”
桅兰一听腿就软了,她感觉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上不了高中,又不让当兵,那他这一生不就完了吗?
学校有啥权利不让上学?栀兰的脑子在快速地转着,顾大阳那张涨红的脸突然在她的眼前一闪——
“不对!”栀兰一下子反应过来。 “肯定是顾大阳那个王八蛋在背后搞的鬼!”
一想到是顾大阳搞的鬼,栀兰顿时火冒三丈,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她撂下手里的东西,顺手在门口抄起半截木头棍子,一边走一边骂:“这还有没有点王法了,你在家等着,我去找他!” 那模样仿佛一头发怒的母狮子,要把霍太阴撕成碎片。
逸卿一看栀兰的样子,以为她是被气疯了,吓得赶紧跑过去拉住栀兰,“妈妈,我不想上高中了,我就学开拖拉机吧。”他从来没见过妈妈愤怒到了疯狂的样子。
“胡说,你是黎家第五代长房长孙,是我和你爸爸的全部希望,这两年的高中,就算爬你也得给我爬下来!”
桅兰坚定地看着逸卿,“你别怕,进屋去看好弟弟、妹妹,我一会就回来。”
上次因为“打证言”的事,顾大阳受到了处分,他对逸卿一直耿耿于怀,在班里就没少找逸卿的麻烦。
栀兰想,逸卿毕竟是个男孩子,也避免不了会有些小毛病,顾大阳借题发挥给他点小鞋穿,找点小麻烦,她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过去了,她觉得让孩子受点委屈也没啥大不了的。
没成想他竟然骑到脖梗上来拉屎了。桅兰气得边走边骂,“你他妈的是真不知道我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哪?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竟不让我儿子上高中?我看你是活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