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花还有个毛病,在连队里是出了名的,那就是她见不得别人的好。
平日里,不管是谁,只要在她面前夸赞旁人,哪怕是夸别家孩子机灵懂事,她一旦听到,眼睛一斜嘴一撇,身子跟被施了法似的,一扭搭转身就走。
自打栀兰一家到了二队跟她住在一个宿舍里,吴桂花就嫉妒栀兰。每当看到栀兰和嘉濠两个人互敬互爱有说有笑的,她心里就像被猫抓了似的。
她们都搬出了集体宿舍后,又住到了前后院,看到栀兰进了革委会,她心里的嫉妒之火更是烧得愈发旺盛。“凭啥她一个外来的臭‘盲流’(盲目流动人员),能进革委会?” 吴桂花常常在自家屋里,一边干着家务,一边对着空气嘟囔。
“在一铺大炕上住了大半年,谁不知道谁呀?她哪比别人强了?还到处‘讲用’呢,来了两天半还不够她显摆了,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那时,栀兰和嘉濠在二队乃至周边都很有些影响力,吴桂花纵使满心气愤,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在背后偷偷抱怨几句,快叨快叨嘴罢了。
每次叨叨完,还得小心翼翼地瞅瞅四周,生怕被人听了去。可这些闲言碎语,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还是陆陆续续传到了栀兰耳朵里。
栀兰只是轻轻一笑,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仿佛这些伤人的话,不过是一阵无关痛痒的风,吹过便消散了,她依旧每天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从不跟吴桂花计较半分。
冬天的一个中午,寒风凛冽,逸卿放学了,背着那略显破旧的书包,迈着轻快的步子从吴桂花家门前路过。
吴桂花正在屋里吃饭,一抬眼,恰好瞥见逸卿胳膊上的红袖标,她嘴里还嚼着饭呢,她就跟被点了火的炮仗似的,端着碗急匆匆跑到门口,倚在门框上扯着嗓子喊道:
“哟 ——,这事儿可真是奇了怪了!他家不是成份不好吗?他咋能当上红小兵呢?” 那质疑与不屑语气里,让逸卿听起来,显得格外地刺耳。
第二天一大早,逸卿满心欢喜地戴着红袖标来到学校,刚进教室就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逸卿,先把袖标放在老师这里保管一段时间”,老师一脸严肃,眼神里透着无奈的情绪,缓缓伸出手,将逸卿胳膊上的红袖标收了回去。
逸卿瞬间懵了,小脸 “唰” 地一下涨得通红,像是被点燃的小火山,愤怒与委屈在心底翻涌。
回到家,他跑到栀兰身边,跺着脚,愤愤地说:“妈妈,我一猜就知道是谁干的!叫她等着,我一定饶不了她!” 说着,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关节都泛白了。
栀兰心疼地把儿子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耐心地说道:
“你爸爸现在不在家,就靠你帮妈妈照顾弟弟妹妹了。放了学,得赶紧回家,可千万不能出去惹事,知道吗?” 栀兰的声音温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逸卿低着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就是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栀兰知道儿子心里的委屈,接着说,“只要你好好学习,不在外面惹祸,照样是好学生。”
“俺班就我自己没有红袖标,我……。”
栀兰笑着安慰儿子,眼里满是宠溺,“哎呀,不就是个红袖标嘛,你妈妈我啥样的做不上来呀?等着。”
说着,栀兰她麻溜地打开碎布包袱,在里面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就找出几块红布的边边角角。
她拿起剪刀,熟练地剪出几个荾形块,随后坐到缝纫机前,脚一踩踏板,缝纫机便 “突突突” 地飞转起来。
不一会,几个和学校一模一样的红小兵袖标就出现在眼前了,袖标上还有白色的“红小兵”三个大字。
孩子们围在一旁,瞪大了一双双疑惑的小眼睛,满是好奇。“哎呀妈呀,这字你是怎么弄上去呀?” 筱媛忍不住问道,眼里满是崇拜。
“我呀,是用机器绣上去的呀,” 栀兰笑着解释,脸上洋溢着自豪,“好看吧?比学校发的那个强多了。” 那笑容,温暖而自信。
逸卿看到红袖标破涕为笑,小心翼翼地把它装在书包里,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日子过得飞快,眼瞅着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高高兴兴地开始忙年了,可吴桂花却愁得不行。
她瞅着自己几个孩子身上的衣服,简直惨不忍睹,都像被狼掏了一样,大窟窿小眼的,棉花全露在外面。北风一吹,孩子们冻得哆哆嗦嗦。
犹豫再三,吴桂花咬咬牙,趿拉着鞋,到小卖店买了几块布,舔着个脸拧扯拧扯又来找栀兰了。
“大姐呀,”吴桂花一进门,就满脸堆笑,那声音甜得有些发腻:
“你去年给俺们家孩子做的那几身衣服,可把他们稀罕坏了,穿在身上就舍不得脱下来,这不,早都破得不像样了。这眼瞅着要过年了他们非磨我再来求求他丁大姑。”说着,还假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年年都给大姐添麻烦,我都不好意思来了。可实在没办法,孩子闹得厉害。” 用着人朝前,用不着朝后这句话用来形容吴桂花,是再贴切不过了。
这不,孩子的新衣服还没穿脏呢,她就在王大山的挑拨诱导下,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很快站到了栀兰的对立面,心甘情愿地做起了王大山的眼线。
王大山平常就不是个正经人,他早就对吴桂花垂涎三尺。如今见吴桂花主动往自己跟前凑,心里乐开了花。他借着“工作”上的名义,时常找吴桂花 “了解情况”。
王大山家住在吴桂花家的东面,他每天上下班都要从吴桂花家门前路过。于是,下班的时候,他便故意提前回来,先到吴桂花家坐上一会儿。
吴桂花每次见他来,都高兴得像个得了糖豆的孩子,屁颠屁颠地,又是请坐,又是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王八头故意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声音问:\"这几天老黎家有没有啥动静?丁栀兰白天出了几趟门?都去哪了?\"
吴桂花也不含糊,立马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从栀兰出门的时间,到回来时手里提的东西,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
王大山听完,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桂花同志,你做得太好了,我代表革委会向你表示感谢。\"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块桔子瓣糖塞到吴桂花的手里。
随后,他又顺势拉着她的手假惺惺地说:“你放心吧,你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党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 吴桂花听了,心里乐开了花。
打那以后,吴桂花的兜里隔三差五就会冒出一些小东西,今天是块花手绢,明天是把小塑料梳子,后天又变成了花生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