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刚得了个好消息,我得赶紧回去了。”
赵公子立刻起身相送:
“钱叔慢点走,路上小心。”
刚把钱丰送出大门,赵瑞龙忽然一愣,
“康哥?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
“这回是硬着头皮来的,哪敢惊动您。”
赵瑞龙咧嘴一笑:
“您可是老爷子面前的红人,他见您来了准高兴。”
说着便直接将人领到了赵立春的书房:
“爸,您看谁到了?”
赵立春抬头一看,先是一愣,随即展颜:
“达康啊,快进来,坐这儿。”
来的人正是金沙县县长李达康。
赵立春挥挥手:
“大龙,上茶。”
李达康急忙摆手:
“别麻烦大龙了,我自己来就行!”
赵立春打量着他,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你在金沙干了三年了吧?”
李达康立刻挺直腰板,低头道:
“是,整整三年了。”
“干出名堂了吗?”
李达康神色一黯,低声请罪:
“老板,达康没能争气,辜负了您的栽培。”
赵立春轻轻叹了口气:
“金沙是吕州有名的穷县,也就比流水强那么一丁点。”
“我知道你骨子里要强,没做出点样子不愿露面。”
“算起来,咱们也有三年没见了吧?”
李达康声音发涩:
“是……整整三年了。”
赵立春脸色一沉:
“要是始终没成绩,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登这个门了?”
李达康额头冒汗:
“是我糊涂,请老板责罚。”
赵瑞龙在一旁突然插话:
“哎,康哥你原来在金沙当县长?”
“伟哥的老家不就在那儿嘛。”
“他家里没人了,平时也不回去,顶多清明才去扫个墓。”
“可奇怪了——”
“流水和金沙挨得这么近,我咋一直不知道呢?”
“康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早知道你在那边,我早就找你聚了!”
李达康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赵立春摇了摇头:
“你这脾气,放哪儿都没磨平。”
“有理想是好事。”
“可关键是你坚持的是什么。”
“清高自守,最后只能落个孤身一人,像隔壁易学习那样。”
李达康苦笑:
“老板,我比不了学习区长。”
“虽然两地相邻,可现在的流水,金沙差得远呢。”
赵立春点点头:
“易学习当初也跟你一样倔,回头你们好好聊聊。”
“放心,让大龙安排,他对示范区那边熟得很。”
他顿了顿,察觉到李达康神情不对,便问:
“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李达康犹豫片刻,终于咬牙开口:
“金沙百姓淳厚老实,都是本分人。
可我能力有限,县衙……被人闯了。”
……
什么?!
赵立春父子齐齐瞪眼。
赵瑞龙脱口而出:
“县衙让人冲了?怎么回事?”
李达康反倒愣住了:
“老板,这事您不震惊么?”
赵公子却不以为然:
“不就是百姓闹事嘛,又不是塌天大事。”
李达康没理会这话,只死死盯着赵立春。
他知道赵公子不懂轻重。
官府被百姓冲击,那是大忌。
换作从前,这是抄家灭门的罪过。
他今日冒险前来,就是指望能寻到一条出路。
赵立春脸色渐冷:
“你是地方主官,怎会让百姓闯进县衙?”
“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达康急声辩解:
“冤枉啊!我怎会纵容这种事?”
“我在任上从不敢懈怠,天天想的就是怎么拉高金沙的人均收入。”
“刚去的时候,人均还不到一百,现在已翻了三倍……”
“可谁能想到,衙门还是让人给冲了!”
……
赵立春父子一时语塞,面面相觑。
李达康心里既觉骄傲又满是委屈:
“金沙县的人均Gdp确实只到了三百,数目不算高,可毕竟比从前翻了三倍,总归是有进步的啊。”
“可百姓不买账。”
“可再不满意,也不能闹到闯进县衙的地步吧?”
赵立春一听,露出几分诧异:
“照你这话,百姓冲进县衙,错在他们,不在你?”
李达康连忙辩解:
“责任我当然得担一些,可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吧?辛辛苦苦干了这些年,怎么反倒让百姓把衙门给掀了呢?”
“下官实在想不明白。”
赵瑞龙在一旁轻笑两声:
“说真的,我也挺纳闷。”
“您说是吧,老爷子?”
赵立春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而对李达康道:
“我们爷俩,还真是都想不通。”
他眼神一沉,看李达康已不像先前那般信任。
“县衙被百姓闯了,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你看隔壁流水县,如今可是示范区,当年也被人冲过大门。”
“我直话告诉你——”
“百姓动手,根子不在百姓,而在你!”
李达康脸色骤变:
“怎……怎么会是我?”
赵立春面无表情地反问:
“怎么会是你?”
“要是你把金沙县管得好好的,百姓能踏平你的县衙大门?”
李达康不服气,急声道:
“大人,我好歹把人均Gdp从一百拉到了三百,怎么还落得这个下场?”
赵立春语气冰冷:
“你在金沙待了几年了?”
李达康赶紧答:
“三年半。”
赵立春缓缓点头:
“那你对这三年的底细,应当一清二楚吧?”
李达康略带几分自得:
“那是自然!”
赵立春拍了拍手:
“好。”
“你不是爱提人均Gdp吗?”
“那你告诉我,三年前你刚上任时,是多少?”
李达康脱口而出:
“一百!”
赵立春慢条斯理地问:
“你去的第一年呢?”
“一百一十。”
“第二年?”
“一百二十。”
“第三年?”
李达康声音抬高了些:
“三百!”
赵立春淡淡地问:
“这一年怎么突然跳这么高?”
“你到底做了什么?”
李达康脸上的神采顿时黯淡下去。
“砰!”的一声,赵立春猛然拍桌:
“你倒是说啊!”
李达康浑身一颤,脸色煞白。
赵立春缓缓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
“你不肯说,我替你说。”
“金沙县是贫县,我派你去,是希望你能扎下根来,干出点实事。”
“可你呢?”
“头两年,百姓收入一年才涨个十几文钱,这也叫政绩?”
“这是老天开眼,风调雨顺,才能勉强糊口!”
“那第三年,怎么就猛蹿起来了?”
“你真不知道?”
“我来揭给你看——”
“是因为示范区的农业供销社,把手伸到了金沙。”
“今年他们做了两笔大买卖。”
“第一笔,没金沙的份。”
“可第二笔,直接通了整个吕州。”
“你知道这笔买卖多大?”
“近两亿美金!”
“折成咱们的银子,超过十亿!”
“就这么一点汤水洒到你们县里,人均就蹦到三百多了!”
“这功劳是你挣来的?”
“你凭什么叫自己脸上贴金?”
李达康额头冷汗直流,急忙低头:
“大人,我知错了!”
赵立春目光一凛:
“做事的时候,叫官职!”
李达康心头一震,身子晃了晃,赶紧改口:
“是,布政使大人。”
赵立春冷声逼问:
“现在,你说说看,百姓为何要冲你县衙?”
李达康喉头滚动,许久才艰难开口:
“是……是示范区惹的祸。”
赵立春差点笑出声:
“你还真敢往别人头上扣帽子?”
“本事见长啊。”
李达康一脸苦相:
“真是示范区招的乱子啊!”
“原先金沙百姓过得踏实,虽穷但安生。”
“可那些农技员一来,宣讲示范区怎么增收、怎么分红,百姓一听,心里不平衡了。”
“这才觉得咱们这儿被落下,越想越气,最后闹到了县衙。”
赵立春冷笑两声:
“行啊,你现在推责的本事越来越精了,专捡软的捏,话说得漂亮,心却越来越轻。”
“什么叫金沙县百姓日子过得安稳?”
“一年挣一百块钱就算过上好日子了?”
“听说示范区收入高,就急着去闹你县衙?松江那边挣得更多,怎么不见他们早把你的门砸了?”
“滚出去!”
“等着纪委来查你吧!”
李达康心头一震,脱口喊道:
“老板!”
赵立春拖着长腔应了一声:
“嗯?!”
李达康这才满脸不甘地退下。
赵瑞龙直言不讳地说:
“爸,李达康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您得防着他点。”
赵立春冷笑一声:
“三年没见人影,逢年过节不来走动,有事了才想起我这个靠山。”
“求人也不像个求人的样子。”
“满嘴胡言乱语。”
赵瑞龙皱眉道:
“我看他底气还挺足。”
赵立春哼了一声:
“这人身上那股味儿,跟陈岩石一个样。”
“可陈岩石还能管住自己,也能压住家里人。”
“这家伙顶天了也就管住自己不犯错罢了。”
“不过你说得没错,他从不会觉得是他今天的位置是我给的,确实是个喂不熟的主。”
“我能把他扶上去,也能让他栽下来。”
“吕州眼下这局面,不能让他一个人毁了。”
赵立春老谋深算,话里藏锋。
“大龙啊,不是谁都能知恩图报的。”
“有些人能深交,有些只能客客气气,有些干脆连走近都别靠近。”
赵瑞龙静静听着。
他知道,这是老爷子在传经验。
“李达康是我一手提起来的,办事也算利落,比新建还稳当些。”
“看他出身农村,跟我一样,就想拉一把。”
“可现在看,我当初看走眼了。”
“身居高位,最要紧的是识人之准。”
“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行事必须更小心。”
“不怕对手厉害如神,就怕队友蠢得要命。”
“强敌能拼赢,蠢队友只会拖死你。”
赵瑞龙一愣:
“这话……同伟也常这么说。”
赵立春略感意外:
“有什么问题?”
“你年轻,新东西接受快。
我和你毕竟隔了一代,用同伟的话跟你聊,咱们才说得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