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龙耸了耸肩,对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不太感冒:
“各地农产品价格本来就不均衡,受地理位置和运输条件影响很大。”
“比如说白菜,在齐鲁或者中原这类主产区,价格低得很。”
“可运到外地,价钱自然就上去了。”
“那要是两个省交界的地方呢?”
“一边便宜,一边贵,中间就有差价。”
“丰收集团的业务已经铺到了华东六省一市的大部分区域。”
“但毕竟物流有盲区,有些地方还没覆盖到。”
“这就带来了点微妙的变化。”
“我们的农技员是常驻村里头的。”
“不光要教农民怎么管田,还要负责采集信息。”
“主要是各种农业数据。”
“为了实际需要,公司专门开发了一套内部系统。”
“所有数据都能实时上传、汇总。”
“我们一看就知道哪儿价高,哪儿价低。”
“普通农户哪有这条件?他们卖菜前,可以按我们的数据选市场。”
“那些没覆盖到的地方,也有办法。”
“不少脑子活的农民会主动过来打听,然后照着我们的数据安排销售。”
“就这么折腾了几个月,局面慢慢就成了现在这样。”
“说到底,这也是市场自己走出来的路子。”
赵公子脸上露出几分自豪:
“现在高育良那边做发展规划,都得找我们要数据。”
“这话可不是我吹的,是易学斌大哥亲口说的。”
赵立春一听,也愣住了:
“连高育良都要跟你们要数据?”
赵瑞龙点头解释:
“咱们丰收集团一直跟农户签产销合同。
吕州是总部所在地,又是农业大市,几乎所有农户都跟我们合作了。”
“不只是吕州,整个汉东省的农户,大多数也都签了约。”
“区别在于,吕州每年开春就签好,数据完整。”
“别的地方签得晚,最少缺了四五个月的记录。”
“做分析最怕数据断档。”
“要说真实、全面,还得看吕州。”
赵立春和钱丰互看一眼后,钱丰开口问道:
“有没有人来找你们要过这些数据?”
赵公子咧嘴一笑:
“有啊,高知府就来要过。”
钱丰哭笑不得:
“我是问除了他之外呢?”
赵瑞龙神情一正:
“那不能给。”
钱丰意外极了:
“为啥不给?”
赵公子挠了挠后脑勺:
“这是伟哥定的规矩——数据是公司的核心机密。”
“想拿数据,必须是当地一把手,而且得是市级以上的主要领导才行。”
“就算符合条件,也只能拿到自己辖区内的信息。”
“我也不懂为啥非得这么严,但伟哥说了,我就得照办!”
钱丰听完,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感叹:
“小祁同志果然非同一般,警觉性高,保密意识也是一流。”
赵瑞龙一脸困惑:
“这些数据真有那么关键?”
赵立春沉声道:
“比你想象的还要紧要。”
“打个比方,两军对垒,一方把行军路线、兵力部署全亮出来了,另一方却一无所知。”
“你说,这仗还能打得赢吗?”
赵瑞龙脱口而出:
“那当然是信息不明的那一边输定了。”
赵立春缓缓点头:
“民以食为天,粮稳则天下安。
这些数据,是我们丰收集团的核心机密!”
赵公子心头一震,脸色微变。
“我明白了,以后一定注意。”
钱丰看着赵立春说道:
“小祁这孩子守得住口风,不会走漏风声。
可为了不让他日后惹上麻烦,咱们也得主动做些安排。”
“不如这样,汉东省内,一律不准向丰收集团索要原始数据。”
“当然,高育良那边要是想调取吕州市本地的数据,还是可以通融的。”
赵立春略一思忖,摇头道:
“这事不能只在省里压着,得往上送——报给中枢,由上面发话更稳妥。”
钱丰一愣,随即笑了:
“还是您想得深远。”
赵瑞龙听得直发蒙:
“这点小事也要惊动中枢?”
赵立春正色道:
“必须报。”
见儿子还想争辩,他厉声喝道:
“你懂什么!”
“你眼界太窄,根本不知道这些数字背后藏着多大的分量。”
赵瑞龙不服气地嘀咕:
“再重要,能重要到哪去?”
赵立春冷笑反问:
“你说,中枢会不会批?”
赵瑞龙想了想:
“应该会吧。”
“为什么?”
“您和钱叔一块提的申请,谁敢不批?”
钱丰笑着拍了下他的肩:
“小滑头。”
赵立春却不松口:
“那我再问你,一旦批准下来,你觉得这数据定什么保密等级?”
赵瑞龙挠了挠头:
“大概……普通机密?”
钱丰轻笑一声:
“差得远了。”
“我们打算定为‘绝密’。”
赵瑞龙顿时脊背发凉:
“绝密?!”
赵立春盯着他:
“不然你以为呢?”
钱丰语重心长地说:
“大龙啊,你别觉得手头这点事平平无奇。”
“它远比你看的要深得多,重要得多。”
“国家定政策,得靠全面摸底,靠真实可靠的数据支撑。”
“东大这地方,历来爱面子,报上来的数,水分不小。”
“虚报瞒报,早成了惯性。”
“这样一来,偏差就大了。”
“你要明白,政策不是立竿见影的,它有滞后性,跟法令一样,一旦出了岔子,纠正起来代价极大。”
“依据不准,决策就可能出错。
一个错误的决定下去,动摇的是整个官府的威信。”
赵瑞龙沉默了。
钱丰一向欣赏这个年轻人,在众多二代之中,赵瑞龙算是有头脑、有潜力的一个。
正因如此,他才愿意花时间点拨他。
换作别人,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此刻,赵瑞龙若有所悟。
赵立春也接着说道:
“丰收集团的意义,你得看清楚。”
“它不只是汉东农业现代化的样板,更是整个省的缓冲带、稳定器。”
“现在东大缺什么?缺顶尖人才。”
“而你们做的事,是在根子上提升农民的收入。
只有家里宽裕了,才敢想供孩子读书、培养后代。”
“我不跟你讲大道理。”
“一家人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他们会考虑让孩子上大学吗?不会!他们第一件事是活下去!”
“我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最清楚那种日子。”
“有时候,真想让你去村里住上半年,尝尝那种苦。”
赵瑞龙连忙摆手:
“老爷子,心意我领了,那种生活您可千万别给我安排。”
“您忘了?二王村现在是全省有名的富裕村,可去年还戴着‘深度贫困村’的帽子。”
“我还在那儿住了俩月,睡的是土炕,屋顶盖茅草,窗户糊的不是玻璃,是纸!”
“这些都都记着,一点没忘。”
赵立春听了,脸上终于浮起一丝宽慰。
“你能记在心里,那再好不过了。”
赵瑞龙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我们丰收集团有个规矩,凡是做到中层以上的人,要是没在乡下待过、没干过农活的,都得补上这一课。”
“不一定要在咱们二王村,很多时候是派到别的地方去锻炼一阵子。”
“一般也不会安排在示范区里头,多数去了隔壁的金沙县。”
“祁同伟特别看重这事。”
“他说咱们这行当是从土里刨出来的饭,要是不懂农民的日子,不知道他们没赶上现代化会是什么样,那就别谈什么发展。”
“二王村现在太先进了,九成以上的生产都实现了机械化,反倒不适合当典型样本。”
“就拿战略部的欧洋来说,他也被安排去金沙县蹲点了一段时间。”
赵立春和钱丰听了,相对而视,神情微动。
“同伟这孩子有格局啊。”
“你得多向他学着点。”
赵公子苦笑一声:
“我这不是正努力在学吗?”
因为要经常给赵立春和钱丰两位长辈做汇报,他不敢马虎。
只要有机会跟祁同伟接触,他就留心观察对方的一言一行。
从说话方式到做事风格,全都默默记下来。
再加上他对祁同伟本就十分敬重,虽然不是刻意模仿,可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不知不觉中也沾上了几分他的影子。
这就是潜移默化的力量。
赵立春暗暗点头——如今的赵瑞龙,和一年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无论是举止做派,还是思维方式,甚至连待人接物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这就是身边有个好榜样的结果。
在赵立春眼里,祁同伟就是最适合带他儿子走正道的那个人。
没人比他更合适。
钱丰接着问:
“小祁对农业这块儿,眼下有什么具体想法?”
赵瑞龙答道:
“他挺着急的,想尽快把农村全盘覆盖起来。”
“但我们讨论过,现实不允许。”
“卡脖子的地方太多了。”
钱丰追问:
“具体是哪些方面受限制?”
赵瑞龙伸出手指一项项数:
“首先是运输问题,这个没个三五年根本改不了。”
“道理您也明白。”
“基础设施建设不是喊句话就能落地的。”
“我们虽然是农业企业,但关心的不只是高速公路、铁路这些主干道,更要紧的是村里通到田间的路。”
“这是绕不开的环节。”
“可现在大多数地方能把城市周边的主路修好就不错了,哪还有资源去铺村与村之间的连接线?”
“我们的供销合作模式理论上能延伸到最基层,资金也不是问题,可东西收不上来,再好的计划也是空谈。”
两位领导频频颔首。
归根结底,丰收集团不是来做慈善的,得盈利才能持续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