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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一层淡墨,缓缓晕染了青云宗的山峦。外门弟子居住的杂役峰上,最后一缕夕阳正恋恋不舍地从一块磨得光滑的青石上溜走,将那片不大的演武场染上半明半暗的暖色。

这里没有宗主峰演武场的青石铺地,也没有灵气缭绕的法阵,只有一片被无数双脚打磨得发亮的黄土地,边缘散落着几尊锈迹斑斑的练力石,最显眼的是场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外门弟子们休息时最爱倚着的地方。

此刻,老槐树下的空地上,十几个身着灰布劲装的外门弟子正挥汗如雨地演练着剑法。他们的动作算不上流畅,甚至有些僵硬,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滑落,砸在干燥的土地上,瞬间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沉重的喘息声在简陋的演武场上空回荡,黝黑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汇聚,顺着饱经风霜、线条刚硬的脸颊一路滚落,最终砸在脚下那片因久旱而龟裂的土地上,“啪嗒”一声轻响,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漉漉的印记,旋即又被干燥的空气贪婪地吸走,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痕迹。

队伍最边缘的角落,一个身材格外壮硕的青年,正一遍又一遍,如同不知疲倦的机械般,重复着“云起”这最基础的剑式。他的动作与周围弟子相比显得格外缓慢,每一次挥剑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沉重感。那双紧握着粗糙铁剑的大手,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暴起,虎口处紧紧缠着几圈厚实的粗布条,布条边缘已然被磨得发毛,隐约可见深色的血渍正从内部缓慢地渗透出来,凝结成刺眼的斑点。

正是石磊。

三天前,在宗主峰那光洁如镜、灵气氤氲的演武场上,凌云那引动剑旋、惊艳四座的场景,如同一根冰冷而锋利的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搅动着他每一寸不甘的神经。这三日以来,他几乎榨干了所有清醒的时间,悉数投入到这近乎自虐的苦练之中。天色未明,他便已起身,用沉重的斧头劈砍堆积如山的柴火,以此磨炼臂力;白日里刚做完分配的繁重杂役,连汗水都来不及擦干,便立刻冲到这处位于杂役峰角落、简陋得只有几根木桩和沙土的演武场。从最基础、最不起眼的“云起”式开始,他仿佛着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近乎偏执地打磨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试图从中榨取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进步。

“呼……”伴随着又一次竭尽全力的挥剑落下,石磊猛地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滚烫的浊气,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地起伏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灵力,正极其艰难地在干涸的经脉中蹒跚流转。当这丝微弱的灵力运行到手臂时,便如同涓涓细流猛然撞击上坚硬的礁石,瞬间变得滞涩不堪,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般的刺痛。

三年了。

他拜入青云宗门下,已经整整三年。当年入门时那场决定命运的资质测试,冰冷地宣告他仅仅是最低等的黄级资质。这三年间,他从未有过半分懈怠,日日苦修,夜夜不辍,汗水浸透了无数件粗布衣衫,却始终被一道无形的壁垒死死地卡在炼气二层巅峰的境界,连那通往三层境界的门槛边缘都未曾触摸到。同期入门的外门弟子中,那些资质稍好的,早已鲤鱼跃龙门般晋升内门,享受着更好的资源和功法;即便是那些资质平平、与他相差无几的,也大半都成功突破到了炼气三层。唯有他,像被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坚不可摧的高墙牢牢困在了原地,寸步难行。

“石磊,歇会儿吧,都练了快三个时辰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旁边一个矮个子弟子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水囊,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汗水冲刷出的泥痕,“你这样拼命……唉,说实话,用处怕也不大。资质这东西,老天爷给的,强求不来啊。”

石磊沉默地接过水囊,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清凉的水流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沿着汗津津的脖颈滑下,带来一丝短暂的、微弱的凉意。他用力地摇摇头,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嘶吼而变得异常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练怎么知道没用?我不信!别人能做到的事,我石磊……做不到!” 他将水囊递还回去,粗糙的手指再次紧紧攥住了那柄冰冷沉重的铁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周遭稀薄的灵气都吸入肺腑,重新摆出了“云起”那朴实无华的起手式。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金色的颜料泼洒在他棱角分明、布满汗水和尘土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着倔强的火焰,像是两簇在狂风中依旧不肯熄灭的微弱火苗,顽强地跳跃着。

就在此时,一阵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突兀地从演武场那简陋的入口处传来。

这脚步声,与外门弟子们穿着磨损布鞋踏在沙土地上的“沙沙”声截然不同。它清脆、规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容不迫的韵律感,仿佛有人穿着一双价值不菲的精致皮靴,正以一种漫不经心、闲庭信步的姿态,悠然踱步而来。

正在练剑的弟子们像是被无形的线扯住,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带着惊疑不定的神情,齐刷刷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在演武场那尘土飞扬的入口处,一道锦蓝色的、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流光溢彩的挺拔身影,正缓步踱入。来人身姿如玉树临风,面庞俊朗如精雕细琢的冠玉,身着绣有繁复云纹的华美长袍,腰间悬挂的那枚象征无上荣耀的“天选”玉牌,即便在暮色四合的光线下,也依旧熠熠生辉,流转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温润光泽——不是那位天之骄子凌云,又能是谁?

外门弟子们瞬间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蚂蚁,彻底慌了神!他们手忙脚乱地停下动作,下意识地拍打着身上沾染的尘土,匆忙整理着早已被汗水浸透、歪斜不堪的衣襟,纷纷躬下身去,头颅低垂,不敢直视,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敬畏:“见过少宗!”

他们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与不安,完全无法理解,这位高高在上、如同云端神只般的天选少宗,怎么会突然屈尊降贵,来到杂役峰这种最底层、最不起眼的角落?这里是青云宗最卑微的所在,空气里弥漫的是泥土、汗水和粗布交织的气息,简陋、粗糙、尘土飞扬,与他身上那精致华贵的锦袍,以及周身萦绕的卓然气度,形成了刺眼而格格不入的对比。

凌云那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整个演武场,他那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厌恶掠过眼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味和粗粝的尘土气息,脚下的土地坑洼不平,连一个像样的兵器架都没有,只有几根歪歪扭扭插在土里的木桩,上面随意地挂着几把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铁剑——这就是外门弟子赖以修炼的地方?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冰冷的鄙夷,就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资源,如同乞丐的窝棚,能练出什么像样的弟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的目光最终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了场中那个依旧紧握着铁剑、身体微微僵硬地愣在原地的壮硕青年身上。

是石磊。

前几日在宗主峰那宽阔的演武场上,这个外门弟子紧攥拳头、眼中喷火的样子,他其实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只是当时正被无数崇拜和赞誉的声音所包围,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对他而言,就如同路旁一颗碍眼的石子,根本不屑一顾,甚至不值得他稍稍侧目。

此刻,在昏黄的光线下仔细再看,只见石磊握着铁剑的那只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黝黑的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顺着紧绷的脸颊滑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显然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已到了强弩之末。再以神识略微感应其体内那微弱不堪的灵力波动——驳杂、滞涩、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连炼气三层的门槛都未曾真正触及。

凌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如同寒冰上反射出的冷光。

“呵,”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笑从他唇间逸出,他缓步踱到石磊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如同冰锥般刺穿了演武场上死一般的寂静,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噤若寒蝉的弟子耳中,“这就是你每日废寝忘食、苦修不辍的成果?”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审视一件残次品般上下打量着石磊,“练了整整三年,连炼气三层都突破不了?还在对着这最基础、连三岁孩童都能比划的‘云起’式死磕?你这所谓的努力,莫非都喂了狗不成?”

石磊握着铁剑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他猛地抬起头,迎上凌云那双写满了嘲弄与不屑的眼眸,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最终连一个反驳的音节都未能挤出,只剩下一片沉重的死寂。

在青云宗这片等级森严的天地里,实力就是唯一的通行证,就是不容置疑的尊严。他修为低微,在这位天选少宗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连开口辩解的资格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多余。

“少宗……石师兄他……他真的很努力了……”刚才给石磊递过水囊的那个矮个子弟子,鼓起毕生的勇气,怯生生地小声辩解了一句,声音细若蚊呐,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努力?”凌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冰冷的目光瞬间转向那名矮个子弟子,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冰针,“努力就能填平天赋的鸿沟?努力就能让朽木开出花来?荒谬!”

他向前逼近一步,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逼近石磊。他身上那股属于高阶修士的灵力,无意识地弥散开来,形成一股沉重如山的压力,狠狠压在石磊身上。仅仅是炼气二层的石磊,在这股强大的灵压面前,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刚刚擦去的汗水瞬间又冒了出来,如同瀑布般流淌,紧握着铁剑的手臂更是抖得如同筛糠,几乎要拿捏不住那沉重的铁块。

“你以为,把错误的动作重复一万遍,就能突然开窍顿悟?”凌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刃,落在石磊手中那柄布满划痕、毫不起眼的铁剑上,那剑身黯淡无光,剑柄处因长年累月的握持而被磨得异常光滑,透着一股寒酸,“看看你这破铜烂铁,再看看你那僵硬如木偶、滞涩如陷泥潭的招式,连最基本的灵力运转都一塌糊涂,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努力?”他伸出一根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轻蔑地点了点石磊那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口,力道不重,却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在了石磊的心上,“像你这样的凡才、庸才,就算给你睡千年暖玉床,就算把《青云心经》的圆满卷摆在你面前任你翻阅,你也只能是个在炼气三层打转的料。天赋不够,再怎么瞎折腾,也终究是块朽木,难雕!彻头彻尾的难雕!”

“朽木难雕”这四个字,如同四颗烧红了的、带着倒刺的铁钉,被冰冷的铁锤狠狠砸下,一颗接一颗,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深深钉进了石磊的心脏深处,留下四个鲜血淋漓、无法磨灭的印记!

石磊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如同要滴出血来,随即又褪去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惨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那双原本倔强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岩浆般炽烈的屈辱和熊熊燃烧的愤怒火焰。他深知自己资质驽钝,深知自己进步缓慢如同龟爬,但他从未放弃过,哪怕只有一线微弱的希望,他都在用命去拼,去追赶!可此刻,他所有的汗水,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血泪,在对方那高高在上的目光中,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贬斥为“朽木难雕”的可怜笑话!这比任何直接的打击都更令人痛彻心扉!

“怎么?不服气?”凌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觉得更加可笑,嘴角的讥讽之意更浓,“你以为用这种眼神瞪着我,就能改变你那可悲的现实?有本事,你引动一个哪怕是最微小的剑旋给我看看?有本事,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突破到炼气三层给我看看?嗯?”

石磊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坚硬的牙齿深深嵌入下唇的皮肉之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握着铁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极致愤怒!他体内有一股狂暴的冲动在嘶吼,想要不顾一切地挥剑劈过去,想要厉声质问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人,难道天赋就代表一切真理?难道像他这样卑微者的努力,就真的如草芥般一文不值?!

然而,一股冰冷的理智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浇熄了他所有冲动的火焰。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对方之间的差距,如同九天之上的流云与地底深处的污泥,判若云泥!对方甚至不需要动用真正的实力,仅仅动动手指,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般轻易地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任何冲动的反抗,都只会带来更彻底的毁灭,甚至连继续留在这青云宗山门之内、寻求那一丝渺茫改变机会的资格,都将彻底丧失。

看到石磊那因极度压抑而微微颤抖、最终选择沉默隐忍的样子,凌云只觉得更加索然无味。这感觉,就像一只猫戏弄着一只连反抗本能都已丧失的老鼠,连最基础的乐趣都荡然无存。

“哼,连反抗的胆量都生不出来,果然是块不成器的废料。”他冷哼一声,目光如同丢弃垃圾般扫过石磊手中那柄碍眼的铁剑,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与不耐。

下一刻,他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右脚,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精准无比地朝着石磊手中紧握的铁剑剑脊,狠狠踢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刺耳、如同金铁断裂的爆响,骤然撕裂了演武场上死寂的空气!凌云的靴底,如同精钢铸就的攻城锤,毫无花哨地、结结实实地踹在了那柄普通铁剑的剑脊之上!

石磊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无可匹敌的恐怖巨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般,从紧握的剑柄处轰然传来!整条右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生生震碎,那沉重的铁剑再也无法握持,如同被烫到一般,脱手激射而出!

“嗡——”

被踢飞的铁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破空轨迹,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如同一道绝望的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径直朝着演武场边缘那片坚硬如铁的花岗岩石壁,暴射而去!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钝响传来!那柄平平无奇的普通铁剑,竟硬生生地、如同插入豆腐般,整个剑身没入了那坚硬的石壁之中!足足没入了三寸有余!只剩下光秃秃的剑柄裸露在外,兀自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嗡声,仿佛在诉说着刚才那一击所蕴含的恐怖力量!

整个演武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外门弟子都如同被石化了一般,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震撼!他们瞪大的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盯着那柄没入石壁的剑柄,大脑一片空白。

那可是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就算是内门那些炼气高阶的弟子,也未必能凭借自身力量将铁剑插入石壁如此之深!更何况,凌云仅仅是用脚,轻描淡写地一踢?!这不仅仅是力量上赤裸裸的碾压,更是对他们所有人灵魂深处的一种残酷的、不容置疑的威慑与羞辱!将他们那点可怜的尊严,彻底踩进了泥泞里!

石磊呆呆地站在原地,右臂那麻木的感觉尚未完全褪去,残余的震颤如同电流般窜过。他茫然地看着那柄深陷石壁、只余剑柄在嗡嗡作响的铁剑,又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脸上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的凌云,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只是那双原本就燃烧着倔强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被投入了万载寒冰,瞬间冻结,深不见底,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再看凌云哪怕一眼,仿佛对方已经不存在于这片空间。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到刚才休息的角落,拿起那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布毛巾,一下,又一下,缓慢而用力地擦拭着脸上混合着尘土和汗水的污迹,仿佛要将某种烙印彻底擦去。然而,那微微颤抖的、宽厚却显得无比沉重的肩膀,却无法掩饰地暴露了他内心深处那如同海啸般翻腾的、难以言表的激荡心绪。

屈辱。

一种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屈辱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啃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这比任何言语的嘲讽都要狠毒百倍!对方甚至不屑于对他本人出手,仅仅是像踢开一块碍眼的石子般,随意一脚踢飞了他的剑,便将他三年来的坚持、他那点仅存的、如同萤火般微弱的尊严,彻底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这无声的践踏,比任何有声的辱骂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凌云看着石磊那沉默隐忍、如同受伤野兽般独自舔舐伤口的背影,眼中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一丝怜悯或得意都没有。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随手敲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以凡人之躯挑战天威的蠢材而已。对于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弟子,就该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他们看清那无法逾越的天堑,明白什么叫真正的云泥之别,这样他们才会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安分守己地待在属于自己的泥潭里。

他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锦蓝色长袍上那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优雅而从容,随即转身,朝着演武场那尘土飞扬的入口方向走去。自始至终,他没有再施舍给那些噤若寒蝉的外门弟子哪怕一个眼神,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信手碾死了一只在他华服上爬行的、微不足道的蚂蚁,根本不值得他浪费丝毫心神。

直到那道锦蓝色的、象征着无上地位与天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处,被浓郁的暮色吞噬,演武场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氛,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被打破。

“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羞辱石师兄!”一个年轻弟子终于按捺不住,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嘘!你找死吗?小声点!被他听见,我们都得完蛋!”旁边的同伴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捂住他的嘴。

“可是……可是石师兄他……他真的已经很拼命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力感。

“拼命有什么用?人家是天选少宗,九窍玲珑心,天生就在云端!咱们这些凡胎俗骨,在他眼里,可不就是一堆等着腐朽的朽木吗?”一个年纪稍长的弟子苦涩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越来越大,迅速扩散开来,充满了愤怒、不甘,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们都是挣扎在底层的外门弟子,大多资质平庸,石磊今天所遭受的屈辱,或许就是他们明天将要面对的残酷现实。凌云那番刻薄的嘲讽,那随意的一脚,绝不仅仅是针对石磊个人,更是对他们所有“凡才”的、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蔑视!

有人犹豫着,带着同情走到石磊身边,张了张嘴,想开口安慰几句,却发现他正深深低着头,用那块粗糙的毛巾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依旧在不易察觉地抽动着。

“石师兄……”那弟子声音哽咽。

石磊猛地放下了捂着脸的毛巾。毛巾下露出的,是一张毫无表情、如同岩石般冷硬的脸庞,上面所有的屈辱、愤怒似乎都被强行压进了心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然而,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两盏幽灯,里面翻涌着某种让人心悸的、近乎偏执的光芒。

“我没事。”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他站起身,径直走到那片坚硬的花岗岩石壁前,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吸入腹中。然后,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紧紧握住了那柄深深嵌入石壁的剑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发白。

“嗡——”

伴随着沉闷的摩擦声,铁剑被硬生生地从石壁中拔了出来,带起一串细碎的石屑和粉尘。他握着那柄冰冷的铁剑,转身,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走回演武场中央那片被无数双脚踩踏得硬实的土地。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重新摆出了“云起”那最基础的起手式。

这一次,他的动作依旧称不上快,甚至因为手臂的麻木而显得有些滞涩,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稳,每一次挥剑,每一次踏步,都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意志,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仿佛要将刚才所承受的所有屈辱、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都彻底灌注进这一遍又一遍、永无止境般重复的基础剑式里,用这冰冷的铁和滚烫的血,去铭刻下无声的誓言。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了西山厚重的怀抱,浓稠的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开始笼罩大地。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投下的、如同鬼爪般扭曲的阴影下,石磊那壮硕的身影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孤独而渺小。然而,那一次次挥出的铁剑,那在寂静中响起的、越来越有力的破风声,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动容的、磐石般的倔强韧性。

而关于“天选少宗凌云亲临杂役峰,当众羞辱外门弟子石磊,斥其为‘朽木难雕’”的消息,则像长了翅膀的幽灵,迅速在外门弟子和底层杂役们聚集的角落里传播开来。

人们不再仅仅带着敬畏谈论他那惊世骇俗的九窍玲珑心和引动剑旋的天赋异禀。私下里,更多的议论开始聚焦于他的骄纵、他的傲慢、他那视底层弟子如草芥蝼蚁般的冷酷蔑视。

“骄纵”二字,如同一道无形却无比深刻的烙印,开始悄无声息地、却又是无比牢固地,刻印在了凌云那原本光芒万丈的名字之后。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彻底浸染了青云宗连绵起伏的七十二峰,万籁俱寂。唯有在杂役峰那片被黑暗笼罩的简陋演武场上,那道壮硕的身影,依旧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不知疲倦的傀儡,一遍又一遍,机械却又无比坚定地挥舞着手中的铁剑。剑风呼啸,撕裂寂静的空气,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呜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永不屈服的、血与火铸就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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