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冰窟内的温度降至最低点。缝隙中透入的微光早已消失,绝对的黑暗与寒冷统治了一切。周小娟的哭泣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加之脚踝伤势和极度的精神波动,她开始发起高烧。
起初只是轻微的寒颤,她以为是寒冷所致,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但很快,那冷意从骨髓深处渗出,让她牙关打颤,浑身筛糠般抖动,即使紧靠着二郎的背部,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反而像是抱着一块寒冰。
“冷……好冷……”她无意识地呻吟,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潘二郎立刻察觉到不对。背后传来的颤抖过于剧烈,而且小娟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他艰难地转过身,在黑暗中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二郎的心猛地一沉。在这缺医少药、冰冷彻骨的绝境中,高烧意味着极其危险的信号。脚踝的伤势很可能已经引发了炎症,现在全面爆发了。
“水……冷……”小娟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语无伦次。她本能地向着唯一的热源——二郎的身体靠拢,双手胡乱地抓着他的单薄衣衫,寻求着那微不足道的温暖。
二郎心急如焚。他尝试运转内力,想再次用那种笨拙的方法融化冰壁取水,但连续的精神和体力消耗,加上此刻的焦急,让他那点微薄的内力运行滞涩,掌心只传来微弱的温热,根本无法融化坚冰。
他摸到之前接水用的、那块带凹坑的冰碗,里面只有浅浅一层冻结了一半的冰水混合物。他小心地捧起,想喂给小娟,但她牙关紧咬,水根本喂不进去,反而顺着嘴角流下,瞬间凝结成冰。
必须给她取暖!刻不容缓!
二郎不再犹豫。他咬紧牙关,将小娟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自己怀里,用自己胸膛的温度去温暖她。他扯下自己身上最后那件破烂的内衫,将她冰冷肿痛的脚踝小心包裹起来,然后塞进自己怀里,贴近腹部温暖。
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了他最后的力气。两人之间仅隔着薄薄的、被汗水(或雪水)浸透又冻硬的单衣,冰冷的肌肤相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很快,二郎的体温开始一点点传递过去。
“姐姐……梅梅姐……”小娟在迷糊中喃喃自语,滚烫的泪水滑落,滴在二郎的胸膛,带来灼痛感,“别丢下我……冷……”
听着她迷糊中的呼唤,二郎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他抱紧怀中这具滚烫又冰冷、充满恨意却又脆弱不堪的身体,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与心痛感淹没了他。无论过去如何,此刻,他绝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怀中的小娟时而喊冷,紧紧往他怀里钻,时而又喊热,胡乱地撕扯本就褴褛的衣物。二郎只能尽力安抚,将她抱得更紧。他知道,单靠体温暖和是不够的,必须设法化解她体内的寒气,至少稳住她的生机。
他尝试着,将自己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内力,不再用于攻击或取火,而是极致地收敛、凝聚,然后缓缓地、一丝丝地渡入小娟的体内。这不是疗伤,他根本不懂医术和内力疗伤的法门,这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纯粹的生命能量的输送。
这过程比凿冰更加艰难,更加耗费心神。他的内力本就微弱,渡入小娟那因封禁而经脉滞涩、又因高烧而气息紊乱的身体,如同泥牛入海,效果微乎其微。而且,极度的寒冷不断侵蚀着他,内力每输出一分,他自身的体温就下降一分,意识也开始模糊。
冰窟内,两人如同暴风雪中相互依偎的幼兽。一个意识模糊,高烧呓语;一个咬紧牙关,以自身为炉,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为她输送着微不足道、却可能是唯一生机的暖流。
二郎的嘴唇冻得发紫,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因为寒冷和内力消耗而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搂着小娟的双臂,却异常稳定。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脑海中闪过一些更加清晰的碎片:一个温柔的女子(周梅梅?)抱着一个婴孩(潘安?)对他微笑;一场惨烈的厮杀,火光冲天,一个身影(燕枭雄?)狞笑着挥刀;还有灵儿和女儿青黛的脸庞……
愧疚、责任、还有对灵儿母女的一丝牵挂,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不至于立刻倒下。
“坚持住……小娟……坚持住……”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不知是在鼓励她,还是在告诫自己。
就在这时,怀中的小娟似乎感受到那丝丝缕缕、微弱却坚韧的内力流入,身体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运起了自幼修习的赤炎焚脉经心法!虽然功力被禁,但心法运转的路径早已刻入骨髓。那外来的一丝精纯能量(大自在心经的底子),如同一点火星,投入了干涸的柴堆。
“嗯……”小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体内如同有千万根针在刺,被封禁的经脉在微弱外力刺激和自身心法本能运转下,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和痛苦。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她自己的赤炎内力,竟然从丹田死寂的灰烬中,重新迸发出一颗火星!
这丝内力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根本无法冲开禁制,但其特有的炽热属性,却在这一刻成了救命稻草。那一点温热从小娟丹田升起,虽然无法运行周天,却自然而然地与她紧贴的二郎体内渡来的那丝中正平和的“一炁”(大自在心经内力)产生了奇妙的交融。
并非功法融合,而是一种阴阳互济的本能反应。赤炎内力的微弱热力,被二郎那更具生机的内力稍稍激发、引导,开始缓慢地温润小娟冰冷的四肢百骸,尤其是那肿痛的脚踝。
而二郎,也清晰地感觉到小娟体内升起的那一丝迥异于自己的热流。那热流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反过来也稍稍温暖了他几乎冻僵的经脉。一种奇异的循环在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间隐约形成。
小娟的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滚烫的额头似乎也降下了一点温度。她不再呓语,呼吸虽然依旧灼热,却变得平稳了不少。她仿佛在无尽的寒冷黑暗中,找到了一座温暖坚实的壁垒,本能地向他靠拢,汲取着安全和温暖。
二郎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心中稍安。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小娟,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意识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但他搂着她的手臂,依然没有松开。
黑暗中,两人如同连体婴儿般紧紧依偎。身体的紧密接触,超越了男女之防,也暂时掩盖了恩怨情仇。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在这绝境中悄然滋生的、超越恨意的复杂联系。
高烧未退,危险未除。但那一丝由外力激发、从自身死灰中复燃的赤炎星火,和那不计代价、以身为炉传递的温暖,仿佛融化了隔在两人之间那堵无形冰墙的第一层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