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战的警告如同冰刺,扎在阿忘心头,虽未流血,却带来一种彻骨的寒意。他愈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冰雪王宫中的位置是何等微妙而危险。灵儿公主的善意是真挚的,但这份真挚,在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宫廷中,反而可能成为引火烧身的引线。
接下来的几日,阿忘更加沉默寡言。他不再轻易离开偏殿,即便在庭院中散步,也尽量选择人迹罕至的角落,避免与任何人接触。他将更多的时间花在独处上,试图与体内那股神秘的力量建立联系。秦御医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响——“先天真气”。这到底是什么?它从何而来?为何会存在于他这个“废人”体内?
他盘膝坐在榻上,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起初,依旧是那片死寂的空虚,破碎的丹田如同干涸的湖泊,断折的经脉如同废弃的河道。但当他不再刻意“寻找”,而是尝试去“感受”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开始在经脉的废墟深处悄然流淌。
这感觉极其玄妙,并非内力运行时那种可控的、有路径的流动,更像是一种……自然的、弥漫的生机,如同大地回春时,冰雪下悄然渗出的暖流。它不受意念驱使,自行其是,缓慢地浸润着那些受损的脉络,带来一种微麻的痒意。阿忘甚至能隐约“看”到,在这股暖流经过的地方,那些淤塞和断裂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荧光在闪烁,如同星辰点缀在黑暗的夜空。
这便是“先天一炁”吗?它似乎在自发地修复他的身体?这个发现让阿忘心中涌起一丝希望,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困惑淹没。这股力量显然拥有巨大的潜力,冬祭武演上那石破天惊的一指便是明证。但它为何如此难以掌控?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只在生死关头或受到强烈刺激时才会显现?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引导那股暖流,却如同用手指去搅动深潭,只能激起些许涟漪,无法改变其固有的流向。几次尝试无果后,他放弃了强行控制的念头,转而开始细心体会这股力量本身的性质。他发现,当自己心绪平静,呼吸绵长,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时,那股暖流的活动似乎会变得更加活跃和清晰。尤其是当他凝神静听窗外风雪之声,或是感受殿内炭火传来的暖意时,体内的炁息也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共鸣。
“难道……它与外界天地有关?”阿忘心中一动。他想起冬祭武演时,那股力量的爆发似乎也与祭坛周围某种特殊的气息有关。这“先天一炁”,莫非并非单纯源于自身,而是与这天地本源相连?
这个猜想让他感到既兴奋又不安。若真如此,这力量的根源将远超他的想象,其背后牵扯的因果,恐怕也绝非他一个失忆之人所能承受。
……
夜色渐深,风雪稍歇。阿忘心中烦闷,难以入眠,便披了件外袍,悄然走出偏殿,来到那日遇见赫连战的僻静冰湖边。月光洒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映出清冷的光辉,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寒风偶尔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他站在湖边,望着冰面上自己模糊而孤独的倒影,试图放空心神,再次感受体内那微弱的炁息。这一次,在极致的宁静中,那感觉似乎清晰了一些。那暖流不再仅仅是修复伤势,更像是在他体内构建着一个极其微弱、却与外界天地隐隐呼应的“场”。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融于风中的脚步声,从假山后方传来!
阿忘心中一凛,瞬间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脱离。他本能地屏住呼吸,身体紧绷,悄无声息地挪到一株粗壮的冰松后面,藏匿起身形。
只见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假山后闪出,停在冰湖对岸。他们身着夜行衣,与夜色完美融合,但从体态和隐约的气息判断,绝非普通宫人或侍卫。
“消息确认了吗?”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并非雪国本土语言,但阿忘却莫名地能听懂几分。
“确认了。”另一个声音略显尖细,“目标就在冰璃宫偏殿,重伤未愈,守卫比前几日增加了两成,但并非铁板一块。赫连威那边……似乎有意给我们行方便。”
“哼,老狐狸,想借刀杀人。”沙哑声音冷笑道,“不过无妨,我们的目标是活捉,至少也要拿到他身上的东西。白虎府的血债,必须用秘藏来偿!”
白虎府!秘藏!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阿忘脑海中炸响!他虽然失忆,但对“仇敌”和“重要之物”似乎有着本能的敏感。这两个黑衣人,是来自中域四府之一的白虎府?他们是来抓自己的?为了什么“秘藏”?
“何时动手?”尖细声音问道。
“三日后,月黑风高夜。”沙哑声音道,“届时宫内大部分侍卫会调往祭坛值守,是最好时机。记住,动作要快,得手后立刻从西门撤离,有人接应。”
“明白。只是……听说那小子有点邪门,冬祭上……”
“不过是垂死挣扎的侥幸罢了!一个气海被废的废物,还能翻天不成?届时由我亲自出手,确保万无一失!”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细节,随后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
阿忘靠在冰冷的树干上,心脏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暗杀!活捉!三日后!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从这些日子短暂的、看似安稳的假象中惊醒。赫连威与外人勾结,白虎府的高手潜入王宫,目标直指自己!而这一切,国王赫连博是否知晓?他把自己留在宫中,究竟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和利用?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感到一阵眩晕,体内那股刚刚有所感应的暖流,此刻却沉寂无声,仿佛刚才的感知只是一场幻觉。
他该怎么办?逃走?王宫守卫森严,他重伤未愈,能逃到哪里?去向灵儿求助?这只会将她卷入更大的危险,而且,她真的能对抗得了宫中的暗流和外面的强敌吗?去找赫连大叔?商队恐怕早已离开霜寒城了。
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席卷了他。他就像狂风中一片无根的落叶,随时可能被撕碎。
然而,就在这极度的恐慌和绝望中,那股深藏的力量,似乎又被这强烈的求生欲所引动。丹田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不再是暖流,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锐意的震颤,仿佛沉睡的利剑感受到了威胁,即将出鞘!
这感觉一闪而逝,却让阿忘混乱的心神莫名地镇定了一丝。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坐以待毙!
他悄悄退回偏殿,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黑暗的穹顶。三日后,月黑风高夜……他必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找到一线生机!或许……体内这难以掌控的“先天一炁”,是他唯一的希望?
夜色深沉,风雪将至。冰璃宫偏殿的寂静中,隐藏着即将爆发的惊涛骇浪。阿忘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左肩那道狰狞的伤疤,眼中不再是茫然,而是逐渐凝聚起一丝冰冷的决绝。遗忘的过去或许一片空白,但求生的本能,却在此刻被彻底点燃。